第1章 有些不幸的孩子

第一章有些不幸的孩子

景城，凛冬时节。

晚上十点半的街道上几乎已经没什么人了，偶尔走过的路人也是行色匆匆，身上裹着厚厚的棉服，就算和身旁的同伴交流，也是呼出几口白气后就赶紧说话，交流完后马上闭嘴，把自己的围巾赶紧拉上去，裹紧，毕竟景城的冬天冷的有些不近人情。

有些偏僻的小巷子里，垃圾桶旁边，一个看起来有十来岁，身上穿着一件不太合身而且有些破烂的棉服，棉服的右边袖子被撕裂了一个不小的口子，这个孩子时不时的用手捂着袖子，企图阻止北方凌冽的寒风顺着袖子，把身上所剩无几的热量吹散。

这个孩子上身穿着破烂的棉服，下身穿着同样有些破烂的裤子，裤子也已经不合身了。这个孩子的脚踝裸露在冷空气里，吹出了一种冻僵的颜色，光是看上去就觉的血液都会被冷冻住。

鞋子更不必说，能勉强跟得上孩子现在本就不大的脚已经是幸运了。

这个孩子的手扒在垃圾桶旁，将不是很高的垃圾桶打开，已经冻伤的小手在垃圾桶里翻找着，按照黎行云的记忆，这个垃圾桶每天会有一些附近的饭店倾倒厨余垃圾，在里面可以找

到当天厨房不要的一些蔬菜和水果，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一点客人不要的剩菜剩饭，可以填饱今天的肚子。

如果今天填饱了肚子，就不用去发愁今天应该吃什么了。

毕竟自己那个酒鬼老爸根本不会在意自己的死活，他只在乎自己今天有没有钱去买他最喜欢喝的酒，自己的老妈就是被他这么气走的。

旁人看起来自己的父亲似乎是有一点点陋习而已。

如果加上家暴呢？

这足以让一个女人放弃她本就没有十分亲近的孩子。

不过黎行云并不怨恨自己的妈妈，成功离开这个家已经是母亲最好的去处了，不必为了酒鬼老公的酒钱发愁，更不必为儿子的各类开销而操劳，也不必面对左邻右舍时常的讥讽。

虽然年幼的黎行云也不明白为什么和妈妈一样的阿姨要去嘲笑自己的妈妈，明明那个嘲讽声音最大的张阿姨，她的丈夫明明也和自己的便宜老爸差不多。

他看着邻居嘲讽的脸庞在自己面前一一闪过，一张张脸庞好像在狞笑的恶鬼，他们肆意的释放心中的恶意，更像饿了很多天的，凶狠的流浪狗，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啃掉你的一块肉。

黎行云的妈妈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天离开的，那个美丽但是很憔悴的女人拉着已经泛黄发旧的行李箱，在傍晚的时候匆匆收拾好东西，然后就拖着行李箱离开了。

离开这个曾经带给她爱情和憧憬，又带给她噩梦和痛苦，纠缠了十余年的破败小巷。

其实她在走之前有悄悄的看过自己的孩子。

她也有纯粹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看着自己的孩子。

黎行云都知道，那似乎是一个母亲对于自己的孩子最原始的感情。

母亲眼睛里的情绪变幻莫测，尚且幼小的黎行云好像可以感受的到，母亲的眼里有过不舍，

有过遗憾，也有过犹豫，但无论怎样，在离开前的一段时间，她的眼里还是有着满满的，对于黎行云的爱。

黎行云看出来了，所以他借口要出去玩，刚听到这句话的母亲似乎很怔愣，思绪流转后，有些慌乱的转身，从行李箱里给黎行云拿出了一件厚衣服。

是一件很新的棉服，纯黑的配色和流畅的版型让一年也没有几件新衣服的黎行云的眼睛里流露出满满的惊艳。

母亲半蹲着，亲自给黎行云穿上，从胳膊到领子，再给他整理好拉链，女人起身退后两步，看着新衣服穿在黎行云身上，而后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从包里拿出一副灰色手套，牵起黎行云的手，给他套了上去。

女人的手其实很好看，纤细修长的手指仿佛是上天完美的艺术品，不过她的手很冰凉，没有多少温度，是那种很长时间没有很好的滋补，带着些许营养不良的冰凉。

母亲的手轻轻的握住黎行云的小手，然后把手套仔细的套在黎行云的小手上。

把棉服和手套都给黎行云后，女人才站起来，女人起身的时候，脑袋因为长时间的半蹲而有些发晕，不过她很快就缓过神来

她刚想对这个孩子说些什么的时候，还不是很高的孩子就已经抬头，对着自己说道：“妈妈，我想在出去玩之前被妈妈抱一下，我的朋友们都说，如果想在寒冷的冬天出去玩的话，就要在出去之前被妈妈抱一下，这样回来的孩子，回来也不会生病。”

女人看着眼前的儿子，他的眼睛里是对新衣服的喜悦和即将出去玩的快乐，还有对自己这个母亲的亲近。

女人还是又蹲了下来，张开臂膀，轻轻的环住了黎行云，她能感受的自己的脖子被自己的孩子环紧。

这个孩子仿佛知道什么，默默的环了好一会，而女人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的蹲着，等待着这个最后的怀抱结束。

黎行云率先松开了自己母亲的脖子，结束了这个拥抱。

她似乎还有话想对这个孩子说，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到了那个孩子的一句“妈妈，

那我先出去玩了！妈妈再见！”

女人只能看着这个孩子欢快的跑出去，跑进了尚且寒冷的冬季。

黎行云飞快的跑着，他大口的吸着冬日的寒气，感受着这个冬季带来的刺骨寒意，他一边跑一边思考着，他觉得自己以后的人生里，大概率都不可能出现“母亲”这个角色了，母亲的温暖从今天之后应该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不知不觉黎行云的脸上好像留下了几滴眼泪，眼泪顺着黎行云的小脸滑落，落进小巷的灰尘里，像落在地面的雨滴，似乎溅不起一丝波澜。

黎行云在外面呆了很久，觉得妈妈应该是已经离开后，才慢悠悠的往回走，他不希望妈妈碰上回去的自己，虽然那个女人不会因为自己停下脚步，但看到母亲离开对于自己还是个不小的冲击。

黎行云沿着自己来时的路慢慢的走回去，走过破败的的小巷，看着巷子里凌乱的足迹，地

上有几张早已和这个灰暗的巷子融为一体，仿佛再也走不掉，远处还有好几只野猫，野猫的身影在昏暗的路灯下好像散不开的墨影，游荡着，观察着。

黎行云没有在意，只是快步走着，很快就到了家门口，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缓缓地走进院子，又进了屋子。

黎行云推开屋门，首先闻到的是自己熟悉的，母亲做好饭的香味，他不禁有些开心，至少今天晚上是可以吃饱饭了。

但是当他看向桌子旁的男人时，他的笑容缓缓凝固在脸上了。

那是一个看起来还算英俊的男人，岁月的刻刀似乎无法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男人微微侧侧着头，用手臂支撑着自己的脑袋，合眼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儒雅的感觉。

黎行云盯着这个男人，脑海里一边想着自己的母亲是否已经离开的远远的了，一边在回想着这个男人生气时暴怒的，扭曲的面孔，思绪不断奔涌，翻转，最后归为沉寂。

黎行云没有注意到男人已经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刚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点迷茫，但是很快就清醒过来。

他先是看着眼前摆好的饭菜，盯着饭菜看了一会后，突然间仿佛收到了什么刺激，伸出手，一把将桌子掀翻，饭菜和桌子一起被暴怒的男人“碰”的一声全都掀翻在地，饭菜碰撞在地板上。

饭碗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饭桌的桌板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菜汤缓缓地浸湿了地

板，蔓延到黎行云的脚下。

黎行云也因为男人的行为而回过神，他看着眼前被掀翻的桌子和晚饭，又低头看着蔓延到脚下的饭菜和菜汤，依稀可辨是自己最喜欢的红烧茄子。

他面无表情的盯着那个好似突然发病的男人，看着他发疯似的把碗筷摔碎在地，又泄愤似的在地上已经摔落的饭菜上狠狠的碾压着，直到将饭菜碾成再也不成样子。

暴怒里的男人疯狂发泄了几分钟后，逐渐平息下来，狠狠的喘着粗气。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然后终于发现自己的孩子在冷冷的注视着自己，他刚刚平息的怒火又好似干柴烈火一般，又被狠狠的点燃了。

年幼的黎行云只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拿起早就被自己扔到角落的废弃酒瓶子，然后双目赤红

的走过来，随后——

“啪！”

“咔嚓”一声，回忆的梦境破碎。

以前的回忆如潮水一般退去，带着妈妈盯着自己背后的，好像眷恋又好像又好像告别，还

有父亲因为长时间酗酒而变得有些许瘦弱的胳膊，苍白无力的手掌和已经不再鲜艳的酒瓶在眼前不断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