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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虞

第1章 壹

作者:板栗君字数:2392

发布时间:2023-11-25 15:03:29

星期日,一个难得的晴天。

我又去了趟医院,这次倒不是因为那不争气的胃,我挂了精神科。

医生说我精神状态很不好,强烈建议要我休假一段时间。

我拿着那张诊断证明,一时有些茫然起来。

这一年,我都有在好好生活着,甚至工作也比之前有干劲多了。

怎么可能,会有中度抑郁倾向。

出医院门的时候,我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到了垃圾桶里,手里多了一袋抗抑郁的药。

开的都是些最便宜的药物,新型的我没敢要医生开,太贵了。

胃癌靶向治疗还没有结束,本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我拢了拢外套,没再去想,抬步走了。

——

这个城市的秋天冷得很快,我不想错过今天难得暖和的阳光。

只为了单纯地晒晒太阳,我一个人在外面逛了一整天,最后什么也没做。

从少时起,我就很喜欢暖融融的阳光铺撒在身上的感觉,很像拥抱了一整个热烈的盛夏。

可是现在,我一个人走在人流不息的步行街上时,心里总感觉空落落的,始终缺了点什么。可能是温度没提上来,室外的凉意还是直往衣服里钻。

这偌大的城市,我一时有些找不到归属感。我站在了原地,不经意间抬头,连秋日里的太阳也蔫了吧唧地藏进了云端。

我叹了口气,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偶尔会有一对对情侣,彼此牵着手,有说有笑地和我擦肩而过。

带过一片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秋叶,飘然地从我眼前落下,最终归于沉寂。

只是视线错开了一瞬,它便又随着无名的风,孤零零地去往不确定的远方,永远没有归所。

万物凋败的岁月里,它没有选择的权利,大多随风辗转,飘飘散散。彻底和对方走散,最后孤叶无依,悄无声息地化作了,苍茫世间里卑微的尘埃。

“它也会孤独吗?”

“会的吧。”我愣在原地,像个傻子般地自问自答。

路人来来往往,向着终点去。我苍白着脸色,与孤独为伍,怅然若失。

同一个时空,各自独成人间。

我的眼前,早没了刚才那片秋叶的残影。我忽然意识到了,我缺是陪我一起走下去的那个人。

——

华灯初上,霓虹闪烁。

城市的夜晚愈发喧嚣,大家都趁着夜色,肆意讨一番沉沦。

街上的人流量渐渐多了起来,我却有些兴致缺缺了,想回去。

我浑浑噩噩地回了家,外套被我随手扔在了沙发上,整个人也陷进了沙发的柔软里。

头顶的灯光有些刺眼,早知道就不开灯了,还省电。

我抬手遮住了眼睛,脑袋又开始疼了起来。

白天从医院出来后,我就已经和校长通过电话了。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我的请求,欣然地给我放了一段长假。

我知道,学校那边其实早就想让我卷铺盖走人了。毕竟,哪个家长愿意让一个同性恋来教自己的孩子呢。对学校声誉,也是不好的。

忙忙碌碌的日子里,我忽然就闲下来了,不知道该干点什么。

那就这么瘫着吧,我试图让自己脑袋放空下来。

……

但显然,我压根就没法控制我的思想,倒还适得其反了。

学校里的那些指指点点,流言蜚语,早已揉杂在了粘腻的空气里,只要我还活着,它就像一张无处不在,坚不可摧的大网,将我牢牢困住,让我避无可避。

但我也没想过要逃,完全没这个必要。

爱一个人罢了,又有什么错?

但毕竟,我还是个老师,职业身份就摆在那里,也没办法。

我想了想,最后摸到了茶几上的手机,毅然和校长提了辞职。那边只是沉默了一瞬。对方象征性地挽留了几句,最后也由我去了。

毫无意外,情理之中。

——

白天只随便吃了些东西,我那病恹恹的胃,这会儿开始抗议了,一阵阵抽疼迫使我不得不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今天已经吃过靶向药了,我便从药箱里拿出瓶胃药,倒出了一片,就着有些冰冷的白开水囫囵地吞了下去。

我想着,应该可以压一压。

口里顿时残留了一丝苦味,这股味道,我很不喜欢。

我缓了缓,起身打算去冲个澡。

睡一觉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客厅里还放着那盆洋桔梗,是去年我和贺允城一起买回来的。这一年忙着工作去了,我也没怎么管它,它倒还长得挺好的。

现在想想,这小家伙比我要顽强得多了。

植株强健,花开成束。

我抬手摸了摸它开出来的白色花朵,软软的,带着恰到好处的冰凉,我的指尖也染了些花香。

“咚咚咚”门被人敲响了。

“请问你是?”我只得回了回神,抬高声音朝门外问道。

“……”没回应。

我有些疑惑,趿着拖鞋去了门口。

从猫眼看到门外的人后,我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言语无法描述我的惊讶。

贺允城来找我了,特地给我送结婚请柬。

他没有进屋,只是站在门外,朝我把请柬递了递,语气平淡地说:“我希望你能来。”

真是讽刺啊,这么杀人诛心的吗?

“贺先生,这个月我没有时间,抱歉,实在去不了。”门把手被我紧紧地捏在了手里,我牵强地笑了笑,并不想和他再多说,准备把门关上。

“知远,你的脸色很不好,还瘦了不少。”他忽然寒暄似地随口提了句。

门被他死死抵住了,我实在关不上。

看着门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我莫名觉得有些可笑,但也只是抱着双臂,微微抬头直视着他,没有说话。

我扯了扯嘴角,很想笑一笑,但笑不出来。

“知远,拿着吧。”他见我这副模样,把手从门上放下了,清了清嗓子,又把请帖往我手边推了推。

“……”老实说,我有那么一瞬间想发作起来,索性把它夺过来撕掉。

指甲几乎嵌入了我的掌心,我垂眸看了会儿他手里那抹扎眼的红色,终究还是没勇气接过去。

“贺先生,您的婚礼届时我真的去不了。时候不早了,您还是先回去吧,我还要备课。”

“不送。”我瞥开了脸,说完后就把门关上了。

我不知道贺允城走没走,正常情况下,大概率是走了的。

门关上后的刹那,我刚才所有隐忍的情绪,在此刻倾巢而出。

我脱力般地靠在了厚实的门上,有点站不住了,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滑坐到了地上。

该死的眼泪,也毫不争气地流了满脸。

我胡乱地在脸上抹了抹,狠狠地给自己扇了几个耳光,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看吧,我简直太没用了。

明明已经分手一年了,我还是没能走出来。

我颤抖着从兜里摸出根烟,点燃抽了起来。

刺鼻的尼古丁分子在空荡的空间里弥散,我深深地吐出一团白色的烟,怔怔地看向了窗外。

我忽然觉得,自己这大半生就像是陷进了,如同窗外这般浓重的夜色之中。

黑得望不到头的日子里,我走着走着,最后连那豆大点的烛火都没能守住。哪怕费尽全力,也够不着那黎明前的天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