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家

上了车。“去哪？”“枣林街。““吆，那地可够偏的，小伙子本地人？”“怎么说？”“一看你就是常出远门，几年没回来了吧。”“八年。”“那可真不短了，枣林街这地界现在叫贸城开发区，头三年签的拆迁合同，结果开发商卷了钱跑了，工人们拿不到钱闹腾了几个月也都散了。现在那片地界就一大型垃圾场，倒是有几个钉子户窝在一排棚户区里住着。”司机师傅一边吹嘘自己，一边好奇的道：“真不是我吹啊，你坐我车算是做对了，这要是换个新手，枣林街三个字就能让他蒙。对了，小伙子，你去枣林街是走亲戚，还是？”“我找我妹妹。”“得嘞。”司机一脚油门，车子不快也不慢的在路上开着。近乡情怯。车子距离枣林街越来越近，路两旁的松柏飞快的倒退着，李然心情忽然紧张起来，手心里攥的全是汗水。一去八年，物是人非。他担心的是，“小妹”过的还好吗？司机一路上喋喋不休的说着有关枣林街拆迁改造的事，当初签了合同，一部分原住居民拿了钱到市区里买了房潇洒去了，一部分原住户房子被推成了一片废墟，钱也没拿到，只能蜗居在一排临时盖起来的铁棚子里面艰难度日。“枣林街有我一处院子，当年走的时候把房产证交给了小妹。”江瑾川皱了皱眉头而后又慢慢的舒展。听司机的意思，当初自己的那处院子应该是分了钱。而且，在八年前江瑾川走的时候，把小妹托付给了三叔三婶一家。有他们照顾，小妹又拿了拆迁款，想必日子过的不会太差。“就是不知道三叔三婶他们搬走了没有，这一趟可能要落空了。”江瑾川望着窗外一笑，他不打算改变行程，就算找不到小妹，枣林街也是早晚要去看看的，就当是故地重游。正在开车的司机瞄了一眼倒车镜，奇怪道：“后面那辆别克什么情况？”江瑾川一怔，回头看了一眼。“这辆车不对劲啊，从机场出来就一直跟着咱们，这条路上车又不多，奇了怪了。”司机小声嘀咕道。而之后，人到中年的司机师傅开启了疯狂出租车模式。变档、刹车、路口红灯处突然右拐、抄近路、兜圈子、车速时快时慢。十几分钟下来，司机累的够呛，又看了一眼倒车镜，一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我靠！它怎么还在？”江瑾川在第二个路口转弯时已经不再关注后面那辆车，此时听见司机师傅的惊呼声，嘴角一弯，笑容邪性：“有条尾巴……”司机有点慌了，扭头过去脸上有一丝苍白：“小伙子，这……”“无妨。”车子继续开，到了枣林街路口时，司机说啥也不进去，用“路太窄，不好调头”为由，等江瑾川下了车，一脚油门刹那间尘土飞扬。“恍如隔世啊。”江瑾川下了车，站在路口，放眼望去眼前是一片巨型垃圾场。断壁残垣，疮痍满目。他深吸一口气，闻着空气中一丝腐臭的垃圾味道。然后大踏步的往里走，在目光的远处，有着一排棚户区孤零零的坐落在一片废墟之间。近了，更近了……江瑾川心情没来由的一阵紧张。“你是……小川？”在棚户区入口，一个满脸黝黑的老汉怔怔的望着江瑾川。打从这个年轻人一进入这片废墟开始，老人就一直看着他，总觉得身影很熟悉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直到江瑾川走到近前来，笑着喊了一声“德叔”老汉这才如梦方醒，那双浑浊的眼带着惊喜和忐忑的表情询问道。江瑾川笑着，主动上前去和老汉拥抱了一下：“德叔，是我。”“你真是小川？”德叔惊的呆住，看着眼前那张大变样的年轻脸庞，许久，他才确信这是真的。一双布满老茧的手颤巍巍的抚摸着李然脸庞，眼中含着热泪：“你这孩子，一走就是八年啊。”江瑾川鼻头一酸，一时间竟也是百感交集。几分钟后。他和德叔说了不知多少话，两个人的心情才稍稍平静下来。“德叔，我三叔和三婶……”德叔脸色突然一变，怒道：“这一家子狗娘养的！”江瑾川心头莫名一震。“小然，你所托非人啊。”德叔心痛的眼神被李然看在眼里，那种不祥的预感从心里油然而生，让他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攥住，紧张的不能呼吸。“小妹，她……”“唉！”德叔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再说下去。江瑾川急了，哀求着德叔告诉他真相。德叔又叹了口气道：“一开始，那两口子对小鱼儿还算凑合，可从你走的第二年，两口子又生了一孩子，小鱼儿日子就过的难了，平日里非打即骂，你三叔和三婶是拿她当奴才使唤。后来，小鱼儿被逼着退了学，平日里给邻里街坊们洗洗衣服，大家伙也都愿意给她几个钱，后来才知道这丫头前脚拿了钱，后脚就被你三叔两口子逼着给要了出去。这还不算，要是小凡儿拿回去的钱少了，动辄就是一顿毒打。再后来就是这里的房子要拆了，你三叔三婶时运不济，他们自己的那套房子正好位置在规划项目的边边上，这两口子就动起了抢房子的心思。小鱼儿这丫头心善，就央求着他们，等房子的拆迁款下来她一分不要全给你三叔和三婶，只是这房本证上的名字原本是你的，你三叔三婶怕出现意外，硬逼着要把房本过户到他们名下。小鱼儿死活就是不同意，这丫头心里还念着你，她常和我说你早晚要回来，这房子是你的，哪怕房子不在了，本本上也要写着你的名字，等你回来了才能有个住的地方。就这么的，这丫头挨了不知道多少顿毒打。有一天夜里我听到一声惨叫，等我起来赶过去一看。你三叔三叔为了逼迫这丫头过户，把她绑在床上，浇了汽油……幸亏我们几个人赶过去的早啊，人是救下来了，就是眼角膜熏坏了。那丫头，现在一个人住在铁棚子里，是个盲女……”德叔说完了。江瑾川脑海“轰”的一声，像是天突然塌了，怔立当场！盲女？江瑾川脸上失魂落魄，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突然，脸皮上泛起一股潮红色，“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小妹！啊！！！”江瑾川歇斯底里的大吼，那酸涩的眼底有泪花涌现。德叔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别胡思乱想了，去看看那丫头吧。医生说，她眼角膜还有得治，不过手术要一大笔钱。”江瑾川豁的转过头来，眼神直勾勾的盯住了德叔：“能治？”“能，只是这笔钱。”“要多少？”“前前后后加在一起，六七十万吧。”嘎嘣嘣~~江瑾川双拳紧握，整个人的气质如同一条蛰伏的巨龙，呼之欲出！“孩子，这八年叔也不知道你在外面做了些啥，可几十万不是个小数。别多想了，先去看看小凡儿，这八年，这孩子活得……太苦。”德叔一脸心酸感叹的劝道。闻言，江瑾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嘴角漾开一片苦涩。“还是先不见了。小妹爱美，小时候最喜欢穿漂亮的花裙子。她现在这个样子见到我，我怕她会……”“德叔，田大富一家现在住哪，你应该知道吧？”李然突然问道。德叔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仿佛刀刻一般的脸孔，莫名的，一股凉气自脚底板一路涌上了天灵盖。德叔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哆嗦：“小然，你才刚刚回来，你不能，不能冲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