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一 妙手丹青（一）

宋诩对着公堂上的桌案连连点头，差点把脑袋磕上去，被一旁的师爷叫醒：

“大人……”

“大人呐——”

李老爷拖了长腔，跪在地上抽抽噎噎，那张肥胖圆润的脸配上小胡子，还有涕泗横流的表情，让人看了只想发笑。

“那张画可是小人家传的宝贝，三日前大人就说找到了偷画贼……”

“别编了……”

赵老爷满脸的嫌弃，拿眼神戳着他脑门儿：

“分明是你活该！自己大字不识一个，还敢跑去赌画，东西都输光了不说，回去还被夫人打，还没打赢，没打赢就算了，你还诬陷我偷你的鱼？”

眼瞧着赵家老爷把自己的老底儿全揭出去，李老爷不干了，甩掉头上的帽子，从里面掏出半截黑乎乎的东西。

一股腥味四散开来，直往宋诩脑门儿上冲。

“你敢说这不是你干的！全寿州城只有你家养的黄狸猫和不知道哪儿来的野东西，天天带了一帮黑的白的花的，夜里白天十二个时辰，盯着我李家荷花池的鱼，轰也轰不走。这是什么？啊？知不知道这金鳞锦鲤……”

赵家老爷不以为然，双手缩进袖子，做了个农民揣：

“这畜牲偷的东西，要赔你去找它，找我做甚？”

“你！”

两人在面前吵得不可开交。此情此景，宋诩开始怀念起在私塾上课的日子，至少偷偷睡觉，过后也就一戒尺的事儿。

惊堂木重重落下，宋诩在满是腥味儿的吵闹声中挽回一丝存在感和威严：

“放肆！”

两人安静下来，三人面面相觑，一个茫然一个得意一个头疼。短暂寂静后，从门口处传来一声猫叫。

宋诩吃惊，不顾形象跳起来：

“快把你的鱼收回去！”

“啊？”

李老爷更加茫然，好奇心促使下回头望，陆与时正杀气腾腾踱步进来。

“就是它！就是它干的！大人——”

还没反应过来，那只狸花冲上前，对着他那张油腻的脸挠下去。

“啊——！”

留了个十分显眼的十字，陆与时把脑袋对准一旁的赵老爷。

“看……看看看……看什么看！”

赵老爷连连后退，衙役抽出刀就要恐吓地上的罪魁祸首，宋诩不慌不忙走上前，端起茶杯，对准陆与时发怒的脸泼上去。

沾了水，那狸猫像是被捉妖师贴了符咒，顿时没了气势，一边瑟瑟发抖，一边低声叫着“老吴”，仓皇后退，撞上宋诩的腿，吓得当场抱头蹲防，缩在柱子旁边。

掏出碎银子，宋诩一边在心底哀嚎感叹钱财易逝，一边露出职业性笑容：

“拿去找离这里最近的一家医馆，要些特制的芦荟膏涂上去。这猫是本官的，本官代他赔个不是。你的画，明天就能回到手里。”

回头看了看赵老爷，宋诩勾起唇角：

“二位，请。”

目送那两个一胖一瘦的身影走远，宋诩坐回椅子上，连忙掏出手帕，给怀里湿淋淋的陆与时擦脸，嘴里絮絮叨叨。

只有害怕的时候，他才会安安静静待在自己这里，任人施为。

“养你这一个，够我折寿十年。比起现在，本官觉得戒尺扇子好多了……别跑！站住——”

放下笔，师爷收起案卷，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朝着宋诩跑出去的方向陷入沉思。

寿州城人来人往，虽然向来是鱼龙混杂，经过宋诩和陆与时近来的不断治理，变化虽然算不上今非昔比翻天覆地，但也多多少少有些改善。

赌坊门口吵吵嚷嚷，有人摆了摊子，不知道在耍什么把戏，时不时有叫好声从中传出来。

“让一让让一让，谢谢啊。”

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宋诩伸长脖子朝里望，看到一个十分眼熟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托起砚台，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让围观的百姓检查，吩咐一旁的小厮端水盆过来。

只见他走进赌坊，提了赌客桌上的茶壶出门，对着木盆浇下去。

起初那盆水毫无动静，片刻过后，有什么东西在底部缓慢凝结成块。那人伸手一捞，把水抖干净。

众人这才看清，那团黑乎乎的硬物，原来是块上好的徽墨。

“切。”

见多了鬼把戏，在成片惊讶的感叹声中，宋诩丢出个极其不屑的眼神，语气鄙夷。

“这位客官可是第一次来金蟾赌坊？”

“是又怎么样？”

对着中年人客套的笑脸，宋诩摆出自己在江南养成的阔架子，扬起下巴。

“客官敢不敢跟小人打个赌？”

闻言，宋诩起了玩心，大步走上前：“好。赌什么？”

那人见宋诩年纪轻轻，一副养尊处优的二世祖模样，以为又是个上钩的冤大头，从桌子下拿出一张熟萱纸，摊开铺在桌面上：“很简单。客官您瞧，这是小人的画纸。”

“嗯。”

宋诩抱臂旁观，一本正经看着他。

“客官在这儿放好押金。小人用水作画，您说什么，小人就画什么，画出来就会跑会跳。天上地下神仙鬼怪，只有您想不到，没有小人画不了。”

“那又如何？你用水能画出来，我还能和当朝太子拜把子做兄弟。”

围观的百姓不禁笑出声，有几个对着宋诩指指点点。

“客官说笑了。小人不过做些小本生意，给诸位添点儿乐子。如果赌不起，还请客官高抬贵手，看把戏请到那边。”

“谁说我赌不起？”

甩出怀里那包沉甸甸的银子，宋诩把放押金的碗朝前一推：“如果真如你所说，就算你赢，这些就都是小爷赏你的。”

那人见他出手阔绰，脸上堆满谄笑，没等开口，宋诩补了一句：

“如果你输了，就把李老爷的画交出来，把骗到手的银子还给这些看客。”

思索片刻，那中年人露出个得意洋洋的笑容，高声道：“好。”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中年人把茶壶拿过来，给众人检查，轮到宋诩，他看也不看，手一挥催促他动作快点。

“这可急不得。”那骗子终于准备下笔，露出恭维的笑脸：“不知客官想要小人画什么？”

宋诩笑答：

“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