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幻梦

凡人的生命短暂又脆弱，只要一点小小的灾祸，就能被摧毁的一干二净。

在孤立无援遍布恶灵的宅院中，寒生把自己缩在柴房一角，回想十四年短暂的过往。

他从小就没有见过父亲，日复一日的悲苦生活里，都是他与母亲在相依为命。

十岁那年，他连唯一的亲人也失去了。

年幼的他几经辗转被当地一个富人家买去做了卖身的仆从，残羹冷饭吃了四年，这日，这个他苟延残喘的栖身之所也闹了恶灵。

外面血肉狼藉，殷红一片。

寒生不敢出去，连呼吸都收敛着。

过了很久，柴房的门还是被撞破了。不过撞破房门的不是恶灵，而是人。

那些人穿着洁净，素雅的衣服上绣着好看的花纹。他们中为首的女人带着他去了一个叫天清门的地方，还为他测试了资质。

寒生不懂那些，他只知道测试过资质后出来了好多人，他们接连的想收他做徒弟。

他抉择难断，恐于众位的咄咄逼人。

“我不擅长传道授业，也不曾收过弟子，你，愿意认我做师尊么？”

相较于别人的势在必得，这个看起来清清冷冷又言语笨拙的仙长那样势弱且与众不同。

“我愿意。”

……

“师尊。”

寒生在梦境的呓语中醒过来，脑海都是那张清清冷冷，没什么表情的脸。

桌子上放着昨晚他用过的碗筷，在确切感受到这些的时候，寒生才在心底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重生了。

前世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尊在他的面前赴死，绝望过后自毁神识放任心魔祸乱。没想到这天道非但没有惩罚他永世不得超生，反而给了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他在阴暗潮湿的柴房里醒来，神智恍惚间见到了前来除灵的春絮和一队天清门弟子。

寒生只以为是梦，魂飞魄散前走马观花的梦。

在山门大典泱泱的人群中，只一眼，寒生就见到了那冷冷清清谪仙一样的人。只一眼，他就再移不开视线。

与记忆里的不同，他的师尊竟来到他身边对他轻描淡写的询问了几句。

他一片恍惚，耳中全是嗡鸣，听不清彼夜的问题。

“今年多大了？”

这句寒生总算听清楚了一些，想了片刻回答他。“十四。”

然后就是资质的测试，以及各位长老的一番争抢。

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再来到他面前，没有了那番笨拙的表述。

【若有来生，我，绝不会，收你……做徒弟。】

寒生的脑海里，彼夜的遗言悠悠的回响，他怕了，就算现在的这一切是场荒唐短暂的幻梦，他也怕了。

师尊与弟子，这是寒生剩下的与彼夜的唯一羁绊。

寒生像是一个快要溺水的人，拼命抓向湍急水流中湿滑的浮木，惧怕又孤注一掷。

“仙长，我……如果仙长不想收我为徒，那能不能收留我做个伴随左右的仆从。劈柴挑水，烧火做饭，我什么都会的。能不能……收下我。”

得到的是拒绝的回答。

那一瞬间，寒生感觉到了从心底涌上来的异样情绪，那是他舍不得铲除的梦魇。

但是他控制住了，用自己的方式祈求彼夜做他的师尊。

他的师尊表面上冷冷清清，心里却最见不得人间疾苦。所以，最后他还是成功了，用了一种对彼夜来讲最卑劣的方式。

彼夜给他拿来被褥，又给他送来了餐食，他想跟师尊说些什么，又不知从哪里说起。踌躇之间，彼夜早就不见了身影。

寒生开始贪恋这场梦境的一切，纵容自己的情绪，放肆的盖上带着淡漠的芬芳的被子，任由自己在那冷冷清清又不争不抢的气息里沉迷。

在初识的梦境里醒来，蒙尘的记忆变得清晰，寒生终于分清了虚实，看清这不可思议又真实的世界。

重活一世。

放肆的重活一世。

寒生去厨房煮了粥，热腾腾的端给彼夜，却被一层结界隔在门外。

所有的雀跃和欢愉都瞬间冷了下来。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彼夜架上高台，让彼夜不得不收下他做弟子，这等逼迫的行径，他居然得意忘形的抛之脑后……

那可是仙盟盟主来了都要礼让三分的彼夜，他居然放肆的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霍棋昨天得到彼夜的指示，今日一早便找过来准备带着寒生去领日需。

刚迈进无名居，霍棋就见到了笔直站在彼夜房门外的寒生，望着他的背影，霍棋轻声叫了一句。“师弟。”

寒生石化般待在原地，根本没察觉到有人到来。

“寒生师弟。”霍棋走到寒生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寒生手里的托盘掉落，盛装的瓷碗摔得粉碎，滚烫的白粥倾洒一片。

“诶呦，你没事吧。”霍棋拉着寒生退了几步，关心的询问道。

寒生摇摇头，转身找来清扫工具清理面前的狼藉。

“师弟，你拜入夜师叔门下，应该高兴才是，怎么现在看起来这样魂不守舍的。”霍棋跟着寒生一起打扫，一边试探般问着。

“师尊他……好像不喜欢我，这个弟子。”寒生低着头小声开口，呢喃的语气里夹杂显而易见的悲伤和失落。

“你怎么这样想。”霍棋有些不可思议，他的夜师叔表面上看起来是对人冷淡了些，但是仔细了解就会知道，那是一个温和到骨子里的人。

“师尊在门口设下一层无形屏障，把我拦在外面。”寒生对霍棋大诉委屈。

“我当是什么呢，原来就是因为这结界而已。”霍棋恍然大悟，对寒生解释道：“夜长老近来一直在闭关，只因为昨日的山门大典才中断一日，昨夜你睡得早，夜长老来不及告知你，于是就找到了我，让我今日转达于你，顺便带着你去领取你日常需要的一些物品。”

寒生把手覆上结界，毫无意义的问着。“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答案是什么，寒生并不关心，问出问题的那一刻，他的心就明白了。

别人说的真或假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昨天的彼夜有那么多对他说明的机会，有那么多手段给他留有信息，而寒生等到的偏偏是最为生疏方式。

生疏。

为什么重生的时间不能晚一些时日呢，哪怕晚一日，他也能与彼夜变得更亲近一些。

“好了师弟，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们早点出发，这样领过日需后还能在宗门内四处转转。”霍棋带着寒生离开居所，一路上还不断地开导寒生。

“夜师叔只是人看起来冷漠了一些，但是他对我们这些弟子真的是爱护有加，上次我去除灵受了伤，是夜师叔他亲自御剑带着我回来的。宗门弟子众多，有很多杂事随便吩咐人去做就行，但是夜师叔他事事亲为，很少要求别人帮他做什么。夜师叔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我真羡……”

霍棋及时收口，没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

他是水坎殿的大师兄，是幕清水的亲传弟子，他这羡慕别人的话要是说出来，万一被其他人听去终归是不好的。

“啊，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就是风巽殿了。”霍棋左右环顾，凑近寒生耳边对他轻声说道：“你进去之后要跟紧我，风巽殿的女弟子最喜欢欺负你这种刚刚入门的小师弟了。”

寒生点了点头，亦步亦趋跟着霍棋找到负责发放物品的弟子方芷。

“风巽殿掌管的是天清门的后勤补给，你以后有什么需求直接来风巽殿找刚刚的方芷师姐就可以。”霍棋把领到的物品放到自己的乾坤锦囊，然后带着寒生去往下一处地点。

天清门不算小，霍棋花了一天的时间才带着寒生走完。

天清门是修真界的一流仙门，门中事物繁多，为了方便宗门运作共划分八殿，相辅相成各司其职。

除了寒生去过的掌管补给的风巽殿，还有天乾、雷震、水坎、山艮、地坤、火离、泽兑几殿。

其中天乾殿管理弟子的施教，雷震殿掌管刑罚，水坎殿培育天材地宝，山艮殿刻画防御法阵，地坤殿保管古籍功法，火离殿发布仙门任务，泽兑殿掌控仙门收支。

霍棋送寒生回到无名居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寒生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房间，把领到的日需归整到房间各处，结束这一切，他便站在窗边，呆呆的望着彼夜居住的主屋。

“师尊……”

寒生把手探出窗外又缓缓地收回，手心里抓回的只有一片虚无。

现在的他，什么都抓不住。

深深呼吸一口气，寒生调整了一番心态。无论这一世的事态朝哪一个方向发展，他都需要尽快的成长，只有成长的快些，再快一些，才能弥补前世的遗憾。

他的师尊，强大又执拗，把自己束于高阁，只看人间疾苦，却看不到那些造成那些人间惨剧的黑暗腌臜。

前世的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拼出个鱼死网破的局面。而他自己更是深陷泥沼无法自拔，害的师尊也因此丢了性命。

可是他的初衷，却是他想保护那个人……

现在看来，他做的这一切都好像是一场笑话，一场天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