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秋游（四）

周五那天很凉快，大概是前一天下了雨，太阳也出来了，但不算太晒。

周五的课贺枫都很喜欢，有两节连着上的化学实验课，还有一节历史。

他对化学很在行，也还算感兴趣，做实验他很拿手。丁倩有时会让他上去当她的临时助手，但他困的时候一般不给她面子。大概是因为贺枫长得好、做实验利索，丁倩对他印象挺好的，虽然在上理论课的时候他经常睡觉。

上午最后一节是历史，苏素屏的历史讲得很不错，不是照本宣科的那种，讲的很有意思，一般贺枫都会听。苏素屏是贺枫在这个学校目前接触到的最喜欢的老师――年纪不是很年轻，但很有气质，行事作风、说话的方式他都很欣赏。

历史课的时候，贺枫坐在最后一排，一只手转着笔，一手撑着下巴，听着苏素屏讲话，忽然余光看到了窗外。

有人在看他。

不是偷着看，是光明正大的看。

是沈柔。

也许是她看得太光明正大，也许是她长得漂亮，班上其他的一些人也注意到了，并开始窃窃私语。有人偷偷瞄贺枫。

苏素屏在讲台上也注意到了，她往窗外看了看，停下来，说了句：“怎么回事？”

沈柔大概是注意到老师也在看她，她快速离开了窗子处，贺枫也看不见她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时间事关吃饭大事，所以苏素屏从来不拖堂。一下课，几乎整个教室的人都飞奔出教室门，奔向食堂。

贺枫坐在最后一排没动，他注意到李亦欢在出教室门的时候带着戏谑地看了他一眼。

这时候教室里只有几个人，他，还有几个准备错过高峰期吃饭的。

还有杨景澄。

杨景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安安静静地在写作业。

贺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睛看着窗外。沈柔果然又出现在那里。

她用眼神示意贺枫出来，他坐在位子上没动，过了一会，他忽然从凳子上起来，迈开腿走到教室外。沈柔站在教室外走廊的半圆形小阳台里，微微皱着眉，嘴角带着笑，看着他。

她穿着对她来说显得大的校服外套，下半身穿着长及脚踝的裙子，站在那儿，看起来安静乖巧。她问他：“贺枫，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沈柔。”他皱了皱眉，低声回答。

她大概是看到他皱眉，一下子变得踟蹰，她犹豫了一会，似乎在组织语言，缓慢地说：“我本来不想打扰你的，可是我忍不住想见你，我忍不住想确认你是不是还记得我的名字。”

贺枫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他本身比她高一个头，他们的距离也不远，他要非常刻意地低头，才能让自己尽量看不见她。

她停了一会，接着说：“我有时会看见你路过我们教室门口，我能感觉到你在找什么人。我担心你在找我，我又担心你在找其他人。如果你找我，我的心会开心得抽搐，但如果你在找其他人，我的心会比之前开心的强度痛苦十倍。”

说完这话，她似是鼓起勇气，想要盯着贺枫的眼睛，而他也抬起头来，与她对视。

他沉默了一会，跟她说：“对不起。”

他感觉沈柔似乎是要哭了，但她脸上却舒展开了笑的表情。她说：“如果我喜欢你，我就会喜欢你，等哪一天我不喜欢你了，那我就不喜欢你了。即使现在你跟我说对不起，但我还是会喜欢你。”

他站在她面前，不知是要安慰她，还是应该沉默。

她冷静了一会，跟他说：“贺枫你先走吧，我想在这站一会。”

贺枫转身往教室里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她，再然后便果决地进了教室。

他在教室里坐着，没往窗外看，小阳台那里，他的座位看不到。他不知道沈柔什么时候走的，但她白皙的面容，乌黑的长发，瘦弱的身形，以及那身格格不入又格外好看的长裙子却印在他心里，似乎无法弥散。

跟贺枫表白的人不少，可以说是很多。但从没有一个人让他有这种感受。

他的脑子很乱，里面全是她。

不，还有另一个人――那个他每次路过二班门口，想要看见的人。

他清楚地知道，他不喜欢沈柔，因为他知道，人的一颗心太小，小到只能装下一个人。如果你在年少时喜欢过什么人，你会明白那种感觉――除非一切淡却，否则你的心里不会再有什么别的人。

他的心里，似乎……已经有一个人了。

周六早上，几个班委都来得很早，贺枫来得稍微晚一点，那时候教室里已经坐了好一些人了。他到他的位子上放了东西，听见江澜他们在叫他。

大概还有四十分钟包的大巴就来了，两个班一百一十几个人，一共包了三辆，其中一辆是两个班都有一部分人的。

教室里吵吵嚷嚷，二班班长方子胤和一班班委在一班班门口核对今天一天的行程。贺枫被他们叫去后，直接坐在他们身侧的窗台上，安静地听他们讲。

方子胤看到他，微微抬起手，幅度微小地向他打了个招呼，贺枫朝他抬了抬下巴，然后就看着他们讨论。

清晨的阳光还不刺眼，清清爽爽地照耀着，伴着习习凉风，让人们焦躁的心情都缓和平静下来，充满对新晨的喜悦。早上能听到鸟鸣，能听到风声。

贺枫坐在窗台上胡思乱想。

余光忽然看到右侧走廊上楼梯处出现的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不快地向他走来，逆着光，贺枫看不清他的脸。但这种熟悉的心悸让他知道那人是谁，即使他看不清。

也许你会奇怪――人在看到在意的人的时候，心率会加快，因为他知道那是他在意的人。可到了他这儿，似乎有些不同，仿佛那人一走近他，他的心频就会加快，如同与生俱来的关联，如同孪生的兄弟，如同……前世今生的爱人。

前世今生的爱人？

他被自己这种荒谬的想法吓了一跳，又觉得好笑。

大概是魔怔了。

洛云亭从楼梯转角处走来，走过不短的走廊。走廊周围种了花草，蔓延着长长的枝条，贺枫看着那人一步步走来，他觉得仿佛那人新鲜地点亮了他的生命。

你一定不知道，他在那人背后看到了实质的阳光。

洛云亭走到方子胤身旁，抬头微微笑着，跟每个人对视，打招呼。贺枫的眼睛从没有离开过他，可他却是最后一个看洛云亭的。

贺枫觉得洛云亭看自己的目光与看别人不同，似乎多了点什么，但又似乎没有。他又暗自嘲笑自己，当你喜欢上一个人，你就会不自觉地以为彼此特殊，自作多情，经年后才发现，不过是内心的一场独角戏。

他清楚地明白、清楚地知道，可他还是会忍不住探究那人的目光。

二班的事情洛云亭也有负责，之前二班的班委讨论过，出了结果，让方子胤过来和一班核对，可能这一会儿二班的班委想法又有了些变动，所以让洛云亭过来跟一班说。

一点小事，贺枫漫不经心地坐在窗台上，背倚着透明的窗户。他明明不关注他们在讨论什么，可洛云亭的话却清晰地进入了他的耳朵。

那干净略低沉的声音如同实质的阳光。

他只说了几句话，边说方子胤边点头，然后他说：“我先回班上了。”

跟一班的几个人打了招呼后，他便转身离开。可是下一刻，他忽然回头。

贺枫的目光本不曾离开他的背影，于是他们的目光直直地相撞了。他看着贺枫的眼睛，那一刻很短暂，贺枫却觉得好长好长。贺枫没有收回目光，洛云亭的眼里什么也没有，又转过头，继续走了。贺枫一直看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他的心忽然有些不安了。他当真当真一点也不了解洛云亭。洛云亭似乎非常低调，即使如此他依然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他会一个人在角落安静看书，他会和一群男生女生笑笑闹闹，他会和班里一起讨论事务，他每天都规规矩矩地穿全套校服，他会趴在桌子上睡觉也会认真听课，他会打篮球体育也好……贺枫觉得自己是不是了解得够多了，可他总是不能稍微稍微靠近洛云亭一点点。那些表面的，他觉得都不是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渴求什么。

过了一会，到了上车的时间。李亦欢从教学楼外面的小广场跑回来，跟江澜说了一声，三辆车已经在校门口等着了，江澜看了看时间，让大家在教学楼外排队集合，一起走到校门口上车。

教室里变得更加吵闹了，桌凳移动的声音，嬉闹声一下子大了很多。此时赵文坐在他平时坐的那个位置上，站起来，像赶鸭子似的把人往外赶，自己抱着一摞书出去了，可能是要去一趟办公室，然后再去校门口和学生们一起上车，学生估计还要等他。

实际上大家并没有排队，三五成群地就往校门口走，一路嘻嘻笑笑，提着一袋袋吃的喝的，开心得不得了。江澜在后面喊着要排队也没用，没有人听她的。

李亦欢把胳膊往贺枫肩上一搭，两人就旁若无人地走到前面去了，留着江澜在后面气急败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