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有悔（二）

柳逸安闭目感受周遭灵气流动，在心中不断默念霜雪剑诀。

金丹既成，就能御剑飞行。只需等他恢复灵力，就能从这裂隙中逃脱了。

只是时间愈长，他的腿……

柳逸安低喝一声，将这股莫名颓丧之气从脑中驱赶。眼下保住了性命，就算双腿残废，又能如何！

五指勉力屈起，用尽浑身力气狠砸地面，从丹田之中逼出一股至纯灵力：“霜雪！”

几息之后，熟悉的蓝色亮光自头顶亮起，霜雪剑徐徐落下。剑芒闪烁，与他呼吸遥相呼应。

柳逸安长长吸气，将霜雪剑柄攥在手中。剑光亦随之大盛，像是极为欢喜。

这绝处逢生之喜悦，让他再难遏制，眼眶忽地涌出泪来。

然而，就在他感慨之时，远处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是重物落地之声。

还夹杂着痛呼。

那是他极为熟悉的声音—静和！

连云八弟子中，周长老向来最为疼爱静和。静和既然来了，周长老一定也赶了过来。

柳逸安心中惊喜，忍痛深吸一口气，喊道：“静和，我在这里！”

“逸安哥！”

静和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清晰可闻。

的确很近。

柳逸安高声道：“长老，逸安此刻动弹不得，还需劳烦静和过来搀扶我。”

深深浅浅的脚步声顿了一顿，又响了起来，似是看到霜雪发出的微弱亮光。

但是并未听到周初一或其他人的回应，反倒是静和喊道：“逸安哥，你受伤了吗？”

“骨折了。”柳逸安回道。

又是半晌没听见回音。只有那单调的，听上去像是单腿蹦跳的声音越来越近。

柳逸安心中慢慢升起疑惑。若是周长老一行前来，为何四周仍然如此安静？

他从头到尾只听到了静和的声音，亦未感受到任何灵气波动，而静和回话间言语支吾，显然有事相瞒。

难道……

耳边忽然传来惊呼，继而又是一声重物落地之声。柳逸安听见动静，也跟不住喊了出来：“静和！”

静和“嗯”了一声。

柳逸安以灵识探去，这才发现静和竟手脚并用爬了过来。

除此之外，再没有灵力波动了。

静和燃起火折子：“逸安哥，哪里伤了？”

“双腿，双臂，肋骨，只是不知伤的是否严重。”柳逸安答，“长老在后面？”

静和又含糊“嗯”了一声，并未作答。逸安哥这么聪明，自己一张嘴估计他就能听出有事相瞒，便索性不说。

他把火折子照到柳逸安的腿部，看见了那双以极其诡异的姿势扭曲着的腿，不禁瞪圆了眼。

然而想到柳逸安此刻忍着疼和自己说话，却又紧紧咬住牙根，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火折子一路向上照到手臂，他好歹松了一口气，除去表面刮伤，总算没有扭曲着。

静和又去轻手轻脚地解柳逸安衣袍，肋骨处果然青紫一片。

颤着手将衣衫搭回柳逸安腹部，静和屁股一沉，坐到了地上。又觉得身下濡湿，抬掌观看，手上竟沾着黏稠的血。

“你流血了？”静和终于再也憋不住，一句话说出，连嘴唇也跟着抖。

“已经止住了。”柳逸安笑道，出声安抚，“方才我突破了金丹……”

可是这句话只说到了一半，就看见了静和努力憋着哭的脸。他轻叹一声，自知不该笑：“静和，帮我接骨罢。”

静和却像见着了鬼，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双手撑着身体急速后退，逃一般远离了柳逸安。

“若再过些时辰，我这双腿怕是废了。”

柳逸安苍白起皮的唇微微动着，吐字极轻，却一字不落地钻进静和耳中，

“静和，你舍命救我，我……不能成为废人。”

静和双手拼命捂住嘴，苍白无力的辩白被他堵住了，泪水却不争气滚落：逸安哥知道了，他知道我是偷跑下来的了。

“静和，我知道不该逼你。”柳逸安想笑，脸部却因疼痛而抽搐了几下，这表情被看了去，反而让静和更为难过了，“我不能成为废人。”

“我不会……”半晌，静和终于开口，声音哑了，带着压抑的哭腔。

虽然大师兄曾教过他正骨推拿，但他从未实践过。上面毕竟有七位师兄，何时轮得到他为别人看病？

一旦开了口，静和好不容易憋住的委屈就都涌了出来。

师兄们说太危险不来救逸安哥，那他自己救。

偷跑下来时摔断了腿，他忍着疼。

可是只要想到柳逸安的断腿要被毫无正骨经验的他握在手里，他就再也忍不住委屈。

静和摇着头，爬回柳逸安面前，看着他那畸形的双腿，近乎央求般抽噎道：“我不会啊……”

“无碍。”柳逸安回道，“双脚正过来就好。”

静和的嘴像离岸的鱼一样张张合合，看看柳逸安又看看自己的手，终于放弃了似的，将柳逸安的左腿缓慢抬起。

柳逸安不由自主绷紧了身体，呼哧呼哧喘着气，但还是有痛呼从喉咙深处冒出。

然而也就在这一刻，静和的手忽然停止了颤抖。

他只觉得大脑一片麻木，不知何处来的理智暂时接管了这具不中用的肉身，迅速解下腰间束带，折了几折，送到柳逸安嘴边让他咬住：

“逸安哥，我要开始了。”

不待柳逸安回答，静和一手按住伤腿，一手指腹自上而下仔细摸索。

待确定好伤处之后，双手捏住小腿，向外轻拽，以极其缓慢而慎重的手法，将断折的腿骨揉回原处。

柳逸安脑中轰然，咬着口中布条，双眼不停向上翻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昏过去，却又被片刻不停的疼痛生生痛醒。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是他不想叫喊，而是在那狂风骤雨般的痛楚中，他竟抽不出半点力气呼喊，整口气噎在胸中，直如将死之人。

唯有泪水寻到出路，不受控地流下。

静和拆下发带，把腰间木剑绑在柳逸安左腿处，又去摸他的右腿。

柳逸安下意识闪躲。

静和抬臂擦净流至下巴的眼泪，笑道：“逸安哥，你害怕了吗？”

柳逸安刚想回答，便被那阵连续不断的疼痛扼住了话头，他嘴唇颤了颤，终于昏了过去，就此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