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长别
第13章 『故人』【 彼岸花开开彼岸,断肠草愁愁断肠】
作者:万里卿湮字数:4581
发布时间:2019-02-26 09:00:00
蓝绸段的衣衫上沾了不少鲜血,宋知一个人站在屋里呆愣了很久,把衣服换了,将手浸在水中好好洗去血迹。有人敲门,他甩甩手:“进来吧。”
山雨盈站在门口,宋知坐下,满脸倦容:“前辈有什么事。”
“你叫我一声前辈我能不来看看你吗?”山雨盈笑了,给他斟了茶在他旁边坐下,“喝点水,说实话还是第一回见你这么累。”
“呵。”宋知苦笑,嘴边是真苦啊,分不出是茶还是什么了,“还真是,处理流花坊的事都没这么累,可是现在顾忌太多了。”
一边要隐藏流花坊的身份,一边又想在这流言与欺骗的乱局中保顾年昔心安。鬼域阁那边指明护着顾年昔,那些聚来的杀手立即就离开蕲州,可他连这也做不到,对那些关于顾年昔的指责唾骂更是无能为力。
“前辈,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山雨盈无可奈何只能叹息,当初若是听她一劝怎会落得今日这般痛苦:“现在程家的事已经处理完了,你有什么打算,要把顾年昔带回来吗。”
“程家,要是所有事都是杀人就能解决的反而简单很多,可是我却管不住这世间人的嘴,管不了世间人的眼,我毕竟是个凡人,操控不了人心。”
宋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低着头沉思,一闭眼竟落下一滴泪来,反问道:“您说,我一个人对他的好敌不敌得过世人对他的厌恶。”
他们的爱情再坚持下去,只有宋知一个人会对他好,一人温柔,外界传的尽是丑闻,可是一人的爱真的赢得过所有人的恶意吗。
这个问题山雨盈回答不了,他自己也回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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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目塞听,逃避真的是最快的良药。顾年昔从浅睡中醒来,好像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盯着白茫茫的屋子晃得自己的眼前都白花花的。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他看着走进来的人回想了一下,是了,白鱼在得知他回来的时候就立即赶回了往生门。
白鱼看顾年昔时常在愣神,端了水过去:“大人在想什么呢?”
“你说我当时怎么把往生门整成这个样子,现在居然怎么看怎么晃眼。”
白鱼浅笑,心里却异常苦涩:“这是好事,当年大人绝望得心里什么都装不下,现在大人心里装了人了,自然看不惯空无一物的白色。”
“哦,是这样啊。”顾年昔意味不明地感叹着,忽而门口传来嗤笑声,他抬头看过去。
槐楠仍旧是那副样子,墨黑的长衫,长发倒是安生地用簪子扎了起来,若不是他挑着嘴角透着一股子阴郁邪魅,还真像个书生了。
“少见白无常大人如此颓靡,居然多愁善感起来。”
语气带着嘲讽,顾年昔没多在意只是一笑:“这不是在自我逃避嘛。”
“你倒是清楚的很,还以为你彻底放弃自己了。”槐楠冷哼一声,“我说说外面的事,你还听吗?”
“听,你催我醒我就醒吧,我也睡了挺长时间的。”
“程家一夜之间全死了,落城解散。是宋知干的。”虽然知道顾年昔做好面对的准备,槐楠还是尽可能以平静的语气说完,再看顾年昔的表情,脸色惨白。
“你要去做什么?”槐楠手一横拦住了马上要动身出门的人。
顾年昔打开他的手:“我去程家看看。”程琰已经因为自己死了,程家如果再......他不敢再想。
程家已经被封了门,不用进去也闻得到腥臭的味道,顾年昔一步也迈不动就在门口坐了下来,来来往往的人经过,都小声嘀咕几句,带着嫌恶的眼神避开了。
顾年昔毫不避讳地坐了许久,直到白鱼匆忙地追上来,抓住他的手声音都在抖:“大人不好了,宋知杀到鬼域阁了。”
顾年昔瞬间眼前一黑,扶住了白鱼,勉强咽下喉间那抹腥甜。
杀戒大开,鬼域阁转眼沦为地狱,流花坊的人将鬼域阁围了个水泄不通,动手的却只有宋知一个,分明是杀红了眼,惨叫声不绝于耳,槐楠攻过去不出三招就被宋知一掌挥了出来。
“水零!你什么意思!”永夜接住槐楠,望着四周挣扎的人,鬼域阁无生无死可不代表没有痛苦,红色的眸子也像要滴出血来,这么多年,他只有在极度愤怒的时候才会喊他以前的名字。
宋知听到永夜这样喊他也微微一愣,随即示意山雨盈,一把剑被抛了过来,通体玄黑:“我来让顾年昔摆脱你们,永夜,你不是一直想向我复仇吗,今天给你这个机会。”
“命鬼剑?真没想到今生还能见你拔这把剑,为了那个孩子你还真是什么禁忌都犯。”永夜说得刻薄,眼神里充满了不屑,“你可知鬼域阁现在对于那孩子是什么,你做出这样的事别想他会原谅你。”
宋知没有回应,永夜看见他的眼神不由得一惊,那分明是早知晓结局的眼神,平淡决绝,他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异常:“好啊好,没想你宋知也是个痴情种,我还以为傻的就我一人,来啊,我的弑神剑也孤独很久了。”
说完一道白光闪过,永夜手里赫然多了一把剑,仿若白玉制成,却坚不可摧。
下一秒永夜已经欺身而上,两把剑抵在一起,当的一声,响彻迷雾。
两人身形快的只觉眼花缭乱,兵器相撞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身边的黑雾被搅动,掀起漫天飓风。
迟来的顾年昔被这风掀翻在地,一把被槐楠抓住,没等问清情况,“嗡”的一声剑鸣,永夜催动了剑气。
永夜半魔,至阴,弑神剑至阳,两股力制衡冲撞,永夜只觉得身体像要裂开了一样,这还是第二次冒险催动剑气。
宋知知道这样催动弑神剑的剑气会对永夜造成多大的伤害,可这次他没有阻止,紧跟着催动命鬼剑,击打声再次响起。
这是一场不容任何人插足的战斗,嗡嗡的剑鸣不知响了多久,所有人的耳朵像被击穿了一样,震的发疼,终于永夜忍不住一口血从口中涌出,命鬼剑指向了他的脖子。
“哗”的一下浓雾散去,顾年昔瞪大了双眼,拼命跑过去拦在永夜面前:“宋知!你现在收手我还可以听你解释。”
宋知却冷哼道:“不必解释,你不是都看到了吗,宋家也好鬼域阁也好,伤害过你的都得死。”
顾年昔被他的冷漠的眼神刺痛,宋知身上的戾气让顾年昔止不住的颤抖,一是因为惧怕,二是因为痛心,他可是宋知碰一下都舍不得的人,如今却被冷眼相待。
“我也是鬼域阁的人,你也要杀了我吗?”
“等我消灭了鬼域阁,你就再也不是了。”宋知说的理所当然。
“你这样只会让我恨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顾年昔磨破了嘴唇,疼痛让他还残存最后的一丝理智。
宋知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顾年昔,我本来就是你的仇人。”
“好,好,好。”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若说他刚刚还有些许期待,此刻全部耗尽只剩愤怒,他蝴蝶刀一握几步虚影攻向宋知,宋知轻松地闪开,一把从幻像残影中捏住顾年昔的脖子,一甩将他甩开。
永夜抬步将顾年昔接下来,踉跄着勉强停住:“水零,你不要太过分。”
“这是我与他的事,你已经败了,没有插话的资格。”宋知持剑而立,清冷疏离,“顾年昔你听好,我给你三年时间,三年之后若你不能杀我,到时候鬼域阁也好,蕲州也好,但凡阻碍我和你的人都要死。你若不敢应我,我现在就让鬼域阁不复存在。”
顾年昔一口一口地呼吸,咬牙站直了,腥甜与苦涩一同落入口中:“我答应你,三年为期,恩断义绝。”
“这才是你我该有的样子,当初说什么在一起,怎么可能?”宋知冷笑,转身离去。
顾年昔不知道他是怎么忍心,怎么把自己的心揉碎了才说出那样绝情的话,字字啼血,远离他的每一步都使他全身冰冷刺骨,刚离开鬼域阁,与永夜受的内伤加心疾一同爆发,宋知倒了下去,眼前还能看见顾年昔充满愤恨的双眼。
“对不起啊,年昔。”比起我一个人,我更想让更多人能在你身边。
顾年昔还停在原地,手紧紧握着,指甲陷进肉里渗出点点猩红。恍如大梦一场冷汗涔涔,他们之间俶尔分崩离析。
永夜安排逝红颜带鬼域阁的人去治疗,遣散了众人,身后传来虚弱的一声“对不起。”永夜皱眉转身拽住顾年昔的衣领:“顾年昔,你是真傻还是装的。”
从放任顾年昔离开,到他被设计在江湖上臭名昭著,虽说这些事没有一件是他亲手促成的,可一直沉默无形中也催动了事情的发展恶化,最后顾年昔不得不回到鬼域阁,甚至再也离不开鬼域阁。
要么与宋知为敌,要么继续为鬼域阁卖命,都是永夜计划好的,他不信顾年昔丝毫没有察觉。
顾年昔算是默认了,永夜啧一声松开他:“我舍不得你这枚棋子,现在这样算我的报应。”
永夜转过身,衣角忽然被人拉住,他没有动只问:“还有事?”
“阁主,宋知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发现自己可能从来都不懂宋知,他以为宋知一直会是温柔的样子,之前他还想过如果宋知以杀气对他该怎么办,真的发生了才明白自己根本承受不了。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去想。”永夜侧过头,斜睨着他,“我给你时间,等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其他事你不用顾忌,因为我和他的关系我必须用弑神剑,下次他敢来我也并非保不住鬼域阁,你只需要考虑好——问问你的心。”
“多谢......阁主。”没想到永夜也能说出这种话,顾年昔在讶异中松开手,看着永夜走远了。
白鱼走上前来扶住了顾年昔,替他擦擦嘴角的血渍:“大人,我们回去吧,我给您处理一下伤口。”
回去之后才发现永夜的话都是认认真真在劝诫他的,当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冷静下来越想越觉得宋知给自己留足了余地,只是那些冷言冷语无论什么时候都还刺耳无比。
三年之约吗,他嘴边溢上一抹自嘲的笑,就算是三十年我又怎么能打的过你。心乱如麻,顾年昔喊了一声白鱼:“你知不知道蕲州那家酒馆好?”
一离开鬼域阁才知道,他与宋知的流言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顾家后代为复仇忍辱负重潜入流花坊,正式与仇人敌对的消息,还说落城要重新成立推举他来带领。店家见了顾年昔态度恭敬了不少。
恶心的嘴脸,荒唐的消息。顾年昔心里堵得慌,只想喝酒喝到什么也不知道了为止,辛辣刺激着喉咙,都说一醉解千愁,却是愁更愁。
酒一杯接一杯吞咽得毫不犹豫,喝得半醉,周遭的客人几乎都离开了,白鱼忍不住拦下了他的酒杯,她知道顾年昔不常喝酒的:“大人,您为了他大半夜来买醉吗,他值得吗?”
顾年昔刚想回答,脑袋一阵晕眩,视线中瞥见那个熟悉的人影走进来,一下子禁了声,眼前清楚了不少。
宋知也没想到会遇见他,眼神退缩了一瞬,但很快变得冰冷,说着不咸不淡的话:“你还真有闲情逸致,我给你三年是不是太长了,还是你巴不得他们死呢。”
顾年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目光全落在宋知身上,没注意到白鱼眼中的一闪而过的杀意:“我想反悔了,宋知,你根本不是这样想的对不对,我听到外面在传的话了,你只是想帮我澄清那些针对我的谣言,对不对。”
声音越说越小,几近恳求。宋知却别过头不去看他,:“别开玩笑了,我不知情,肯定是永夜多管闲事,鬼域阁最护犊子。”
“你说谎!我冷静下来后都想过了,鬼域阁脱离生死,你那天根本没报杀心,还说什么毁了鬼域阁。”顾年昔向前走了一步,迷蒙中竟想不顾一切地去抱住他。
宋知冷冷地打量着他,让顾年昔的动作一僵:“那你还真是误会我了,鬼域阁的规则就是不断杀戮就能易主,顾年昔,你清醒一点吧。”
“再者说,你凭心而论,你真的爱我吗?程琰死了,程家没了,鬼域阁临危,你哪次崩溃是为了我?”
“你口上说着不介意过去,说什么原谅我,却连喊你以前的名字都不许,你还不是从内心里抗拒我,装的云淡风轻,其实厌恶极了我对顾向做的事不是吗。”
宋知看顾年昔的眼神是真的变了,就像看一个笑话,不带一丝怜悯:“那说不定我也是一时同情,你们不都说过,愧疚嘛。”
心像被刀刺中,疼得他脑子都迟钝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那天的事也有了印象,他不让他喊阿向只是因为他不想再被顾向牵绊,抛弃顾向,与他在一起的只是顾年昔而已,没想到在他看来自己就这么阴暗。
他那时是真的要重新开始活着的,可现在说这些又还有什么用了。
顾年昔抬手附在左脸上解去幻术,那朵殷红的彼岸花重新侵占上来,他看见宋知瞬间睁大的眼睛,满意地笑了:“这就是我对你动情的证据,我有证据你没有,是我输了。”
他摸出蝴蝶刀,利落地从耳后划开,粗暴地扯出沉入骨肉的蛊虫卵,彼岸花的纹印逐渐变浅,一眨眼就消失不见,只剩下鲜血不住地顺着脖子流淌而下,沾红了他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