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缕香魂 　　

寒枝冷月，瓢泼大雨连续下了好几天，灰暗的天空低低的，繁华宏伟的皇宫拔地而起，任狂风怒号，在风雨飘摇中霸然矗立，岿然不动。

郝瑛光深陷深宫牢狱，她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原来她还没有死啊。

她苦笑，发髻散乱，蓬头垢面，无神的眼里充满破败的颓气。郝然是心软了么？剑尖往她心脏旁偏移一分，她没有死。

似乎又回到从前，从前途未卜恐惧刻骨铭心的流刑，和郝然朝夕相处的山间竹屋，眼看着他从清风朗逸温暖善良的少年，他的手心微微颤抖还是紧握野树枝一往直前挡在她面前，以身为盾，保护她不被流民玷污，叹兰因絮果，曾经保护郝瑛光的盾现在则手握比他胳膊还长的灵气四溢的寒剑，毫不留情对准她。

她当时不可置信地盯着郝然朦胧的光影，想要说些什么，泪水争先恐后地从眼眶喷涌而出，一时分不清，是她的眼泪多，还是胸口中开出的血花多。

痛啊。

好痛啊兄长。

她只看得见郝然的白色虚影，心脏针扎满绵密的痛，心里的血从嘴角溢出来。

“我为仙真巅峰，不能有任何污点。”郝然紧绷刀锋似的下颌线，狭长的眼眸里溢满冷淡桀骜的光。

他不看她。

“兄长……别不要我……”郝瑛光伸手去触摸郝然在逼仄的竹屋里如玉光耀的衣角，又想起自己满手血污，手臂在空中划了半圈，随后重重无力垂下。

他不应答她。

视线越来越模糊，昏厥之前她又看到在幽哀的明月下，明艳鲜亮的少年咧开嘴亮出洁白的牙齿，要和她拉钩，“我保护你。从此你就把我当成兄长！”

变了。

从兄长被测出剑骨，一路打怪升级，登上仙真巅峰的过程中就变了。

她脸色苍白，闭着眼睛蜷缩在墙角苟延残喘。

雨声似乎更大了。

隐隐约约，她听到匆忙的脚步声，有些许人进了牢房。

一阵尖细的太监音，“把她的心剜了！剜得干净些，利索点！皇后娘娘还等着呢！”

郝瑛光蓦然睁大眼睛，缩在墙角退无可退，她想逃，可是纤细的脚被沉重的铁链拴着，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几个太监朝自己逼近，恐惧的泪水顺着素白的脸庞流下来，沾湿干草垫上未干的血。

“你这么一条贱命，能救皇后娘娘，也是你的福气！”小太监禁锢住她使劲挣扎的身体，她感觉到心脏里一阵刺痛，比郝然的剑更冷、更痛。

她的嘴里溢出浓稠的血，顺着下巴，晕染胸前的大片衣服，身体在太监手下，就像案板上的鱼，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死亡的气息，尖利痛苦的哀嚎，弥漫在整个牢房。

救救我救救我……

阿兄，我好痛。

郝瑛光甚至能看见太监手里的血淋淋的鲜红的虚影。

她不想死。

郝然想让她死。皇后想让她死。

一个青梅竹马，一个素昧平生。

谁想让她死，她便真的不能活。

恨啊！

恨啊！

……

虚空。混沌。

神在空镜中看完了郝瑛光的过往，兴致盎然，赞着实有趣。

“第一世，就选你好了。”

“阿瑛放心，哥哥不会留你一个人的。”郝然轻轻将瘦弱的妹妹拥入怀中，轻柔地拍她的后背温声安慰，“阿宝每天在家里等哥哥就好。千万不要出去。”他注视着妹妹无神黯淡的眼睛，脸上满是心疼，紧紧扶住妹妹骨感的肩膀，“不要让哥哥担心。”

因为兄长的触碰，郝瑛光像是被蛆虫爬到身上一般反感恶寒，她忍住不适，心里一直暗示自己他是兄长，她不应该这样的。

荒郊野岭，此时窗外的小雨还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她一个瞎子，又能跑到哪里呢？

本来，郝瑛光对郝然应该要感激涕零的。

她原本只是郝然家里的一个签了死契的丫鬟，当时年纪小，郝家泼天富贵，但因靠山倒了，一介商贾，自然被许多恶狼盯着，郝家被牵连全家流放。

眼见他高楼起，楼塌了。

那段被流放的时光，简直是人间炼狱，若不是因为郝然对她以兄妹相称，处处庇佑，又仁善地给她脱了贱籍，若不是因为兄长，郝瑛光在流放途中说不定就给那些流民做口粮了！

从流放开始，郝然一直无条件地庇佑她、养着她。

——可是，她并不认为郝然会永远照顾自己。

那时候没钱，天气不好，他们就住在破庙，流放结束之后郝瑛光身体就不好了，总是爱得风寒，郝然操碎了心，不想让妹妹生病，每天都会上山勘测地理位置，日积月累的在山上搭了个竹屋，晚上贴着你睡，用自己温热的胸膛为郝瑛光抵御风寒。

郝然害怕郝瑛光离开他。

他盯着美美的脸颊，陷入痛苦的沉思。

从妹妹十二岁起，他总会尖叫着从噩梦惊醒，他靠近想去抱她安慰她，一向乖巧的阿瑛却一脸惶恐手忙脚乱地爬到床的角落，叫着不要哥哥，环抱着自己瑟瑟发抖，无神的眼睛里溢满惊慌恐惧的泪水。

他看得清清楚楚，妹妹因为他的靠近害怕。

她怕他，她的眼神警惕地防卫着自己。

郝然的心都要碎了。

从那个时候起，妹妹就变了。

妹妹不再像之前安心地依赖自己，不会甜滋滋地叫他兄长，现在连对自己的扯起的笑靥都是无比牵强的，甚至学着自己做事，好像在做逃离他的准备。

五年里，瑛光一直将他的心放在油锅里煎。

郝瑛光不知道，郝然一直在注视着她。

她的变化，她的不安，她的恐惧防备，就像一把无形的利刃，无时无刻折磨切割他爱着她的柔软热切的心脏。

而他好像，在瑛光丝毫未察觉到，从未给过回应的注视里——慢慢腐烂坏掉了。

……

郝瑛光知道，这一次是她逃离郝然，逃离既定死亡的唯一机会。

从十二岁那年起，他一直在做一个梦。

梦里的少年出身天之骄子，家族一朝覆灭，但却得了天道的机缘，一路过关斩将，收获无数爱侣，最终登上仙山顶峰。

少年长着郝然的脸，手里拿着比他胳膊还长的流光溢彩的寒剑，毫不留情刺进她的心脏。

“我为仙真巅峰，不能有任何污点。”

一剑穿心，字字泣血。

她看不见，心里的痛感被放大无数倍。

瑛光脑海里一直在幻想郝然柔软的眼眸，想让自己不那么痛苦地死掉。

她这个才明白，瑛光是哥哥避之不及的拖累和污点，一个瞎子，一个出身低贱的丫鬟，怎么配做巅峰仙师的妹妹？

原本瑛光以为这就只是个噩梦，可是梦里的事情一一应验，郝然考上了怀风剑阁，离梦里的天道机缘越来越近——离你的死亡越来越近。

一开始，瑛光贪恋郝然的温情，可是噩梦折磨她，一旦哥哥在身边，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被杀死的命运，恐惧就紧紧无时无刻不在缠绕着她。

她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