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金主

林亭正四仰八叉的躺倒在床上，整个房间都是漆黑的一片，他真的喜欢黑色，黑色的床单被罩就像提前埋葬自己一样安心。

耳机里面播放着喜欢的歌曲，最后一句叫“不要压碎在人情世故的罅隙。”

他无数次想比喻自己的存在，自以为是风，是飞鸟，可是每到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才清醒的感觉到，他不过是肮脏世界的一滩烂泥，在不甘的挣扎妄图想开满怎么样的花花草草。

可是扪心自问，他配吗？

也许可以假装无视掉身边人的窃窃私语，可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有看过楼梯间的暗暗议论，没有无助的在奶奶家门口敲门敲得鲜血淋漓，没有无数次看见纪雲同情的目光，看见黄颖然装作平静的担心......

就连他想结交的一个能把自己拉回正常生活轨迹的一个，没有一点可能是因为同情而与他相交的人，都显得这么的困难。

他终究还是处在一个很低点的位置，每个人都高高在上，都可以践踏他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心，而他却拿着那点碎成一地的拼图当成宝贝。

如果说到身世，他其实可以骄傲的，骄傲地说他的爸爸可是消防员，他也可以在自己的任何领域被称一声牛逼，学习，长相，工作，能力，这每一样都是同龄人、同行中的佼佼者。

可是事实呢？他总是觉得，这些只不过是老天出于怜悯而补偿给他的。

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如果再什么都没有的话，是不是有点，太可悲了...

可是他到底是自取其辱，还是真正的可悲，谁又说得清呢？

林亭深吸一口气，打开手机直播间，忽然想起欠江逐的三千块钱，刚好首页的推荐就是FALSE，心说，刚好把这钱还了。

于是闪送了十几个火箭，等到送完，听到江逐念ID的声音才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等等

我靠！没切号啊！

应俱乐部要求开了个摄像头，江逐索性拿出鸭舌帽一扣，两耳不闻窗外事，除了谢礼物就是打游戏，然后几个火箭闪过，他猛一抬头——真金主？

“谢谢独木成林的超级大火箭。”

“谢谢独木成林的超级大火箭。”

“谢谢独木成林......的十个超级大火箭...”

正在旁边吃棒棒糖的cucu吓得手一抖，操控的打野英雄直接卡墙。

“逐哥，你金主啊？往我这推推呗。”

此刻江逐也很例外，他从来没听过“独木成林”，怎么就在今天突然关注然后刷了十几个大火箭。

他有那么有魅力？

林亭现在大脑一片空白，好处是还好从来没有露过脸，坏处是他的声音太有辨识度了，而且又是比较好搜出名字的cv，一旦被江逐发现他觉得自己八成死无葬身之地。

啊啊啊怎么办啊啊啊啊......

不过广大网友那边就是另外一个画风了。

【FALSE我老公】：我靠，我没看错吧，梦幻联动诶。

【林哥的猪猪】：等等，你让我想到了一个我逝去的cv，猪猪，逐逐，江逐，我靠！

【造谣死马】：你说的不会是我想的那对吧，我靠，这是什么绝世cp！

【官官的小娇妻】：妈妈！你死去的cp复活了！你死去的cp还有脸了！啊啊啊啊啊

【清风拿冠军】：就是不知道林哥长什么样啊啊啊这对我很重要！！！

FALSE-江逐：......

林亭：......忘了这茬了。

他当时真是自作孽没事儿闲的拉着江逐直播干毛啊！现在连人带马甲被扒出来，救命啊我滴个亲娘！

而且，他还，刷了，整整，四千多！！！！！！

江逐愣了一下，然后好像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抿了抿嘴，直接把直播间关了，他可不想自己的名字以绯闻形式出现在微博热搜上。

但是，好像已经晚了。

领队老严抽搐嘴角拿着手机走向江逐，“FALSE啊，这......这什么情况？这我怎么公关啊？”

江逐脑袋也很抽，他也需要别人告诉他，他该怎么公关，然后打开手机，给林亭打了个电话。

林亭听见电话铃声，脑袋转了好几个圈，最后深吸一口气，挂断了电话。

这咋接啊，能不能假装这美妙的一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啊，我的妈，能原地去世吗，这床怎么没有缝能让他钻进去呢，呜呜呜呜呜。

江逐看着挂断的电话，打开微信，编辑了一条信息发过去。

“你打算怎么处理，不知道的话我现在去趟你家，位置发给我。”

又是一条催命短信，林亭深呼吸，编辑了一行字过去——“要不咱俩就发条微博说我转错人了吧，这事儿就翻篇。”

江逐气笑了“你还活着是吗？位置发给我。”

林亭无奈，只能发了个位置信息，然后等着阎王找上店。

半小时后，林亭家的门铃响了，打开门，江逐一身队服外面套了一件黑色外套，鸭舌帽压的很低很低，气压更低。

然而一腔的怒火，就在迈入门的一刻，被憋了回去。

江逐从来没见过这么暗淡的装修风格，整个屋子除了黑色灰色，连蓝色的基调都很少。

这人...

他想说，给自己上坟呢？还是出于教养什么也没说。

“喂，看什么呢?”

思绪被林亭拉了回来。

“没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刷了四五千？我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有钱啊，你这么有钱因为两块钱烤冷面跟我掰扯半天，再说了，你就是想给我私下给不行吗？你看看微博热搜第七条，怎么解决？”江逐声音淡淡的，但是一字一句很清楚。

林亭心说，本来想悄无声息的解决这件乌龙，哪敢私下给啊，编不出借口啊。

是啊，编不出接口，就像现在，面对江逐的质问，他也编不出借口，于是讪讪道，“我觉得...挺有排面。”

江逐：......

林亭眼前一亮“哎，别急，小猪猪，我觉得真行，你听我说，就说咱俩是好朋友，在竞赛认识的，然后我为了表达对你上首发的祝贺，怒刷火箭...”

江逐：......

“要不我原地去世吧，快，小猪猪，给我一刀，砍一刀，祝我转世还能遇见你。”林亭扶额。

江逐耳根泛上了一层红色，“别瞎闹，你就盗号了吧。”

林亭：那我之前就认识你呢？

江逐：之前...之前就之前吧。

林亭：那为啥我被盗号了要给你刷礼物啊？

江逐：......因为...那是我的死忠粉。

林亭：那...你粉丝挺...挺...挺爱你。

江逐：......

“要不你压根就别回了？”林亭说。

江逐：那咱俩直接出柜。

林亭：我...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比方说我的网太卡了，一不小心......

江逐：滚。

林亭想的脑袋疼，“那你说怎么办嘛！”

江逐把帽子摘下来，抱着膀子，一脸无语无奈的看着他，在林亭眼里就像便秘了似的，“你到底为什么给我刷礼物，你能告诉我吗？”

林亭斩钉截铁：不能。

然后想了想，“要不还是出柜吧。”

江逐偏头看向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深吸了一口气，挥着拳头直往林亭脸上呼，“脑子犯病了就去治，什么都不说，我怎么解决？”

“还有，你是cv这件事你也没告诉过我，你要做什么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你知道今天这个情况是我翘了一下午的训练来的吗？”

林亭伸手接住江逐的拳头，怕他再有大动作，反手板了过去，“你冷静点，我也在想办法，我确实没有告诉你因为什么，但是有些事情就是不能说你知道吗江逐？像你这种富二代懂什么？”

江逐一听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挣脱林亭，声音拉的很低，“你把话放清楚，跟我好好解释解释什么叫我这种富二代？我看你比我更有钱，上直播间刷好几千的礼物，又不说为什么，我姑且算作你的苦衷，但因为你一个人的冲动害的我现在想不出解释方法，你说怎么办？”

“什么意思？”林亭一字一顿“你问我什么意思？你他妈从头到尾就是耍我玩的呗，摆摊是为了你自己的电竞事业，参加数学竞赛也是，我又怎么不是？你最难的时候可以怎么做？你至少可以向你的爹妈低头，因为江氏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唯一的要求无非就是你继承家产，我呢？我呢？我能向谁低头？”

“我他妈就算低头了谁能帮我？谁能给我钱？”林亭把江逐按在墙上，右手重重的砸在江逐耳后。

“你以为你是谁？你真的以为你什么都能处理？你....”林亭叹了口气，然后悲天悯人似的笑了。

他又是什么人呢？

他有什么资格指责江逐？说白了，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他的错。

是他骗了江逐，是他冲动之下去刷礼物，是他切错号，是他马甲被扒出来。

可是他怎么就那么希望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也有江逐呢？就好像把他拉下水，他自己就不再是那样的狼狈不堪了。

江逐站在原地，说不出话，过一会儿，他看见林亭松开他，蹲在了地上。

江逐想说些安慰的话，他有时候真的不懂林亭，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为什么情绪爆炸这么大，他到底有什么样的经历变成这个样子，但他又真的害怕，说出什么话，会让林亭更加难受。

他像是捧着一个易碎的瓶子，再怎么小心，瓶子太滑，还是会掉在地上。

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林亭嗫喏道“对不起。”

江逐停下了脚步，蹲下，看着他，半晌，伸出手，犹豫了会儿，放在头顶的手挪到了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两下。

“照顾好自己，我回去处理。”

他还是会心软，他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个人这个样子。

门关上的刹那，江逐背靠在电梯旁，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然后把围巾围的更严实了些，独属于走廊楼道的风吹着他的脸，十一月份，是有些冷了。

刚进门的时候他还纳闷，这个看起来阳光又爱闹的人怎么会喜欢这种沉郁的装修风格，除了煞白的灯，其余的都是黑色和灰色。

他的脑海中忽然划过了一个想法，只是他不想承认。

这人，就好像在给自己埋葬了起来，黑色与白色，是他纪念自己的方式。

意识到这一点，江逐的心忽然有些难受，难受到他几乎忘了，什么都不知道被耍了一顿的似乎是他自己。

林亭在地上蹲了半晌，几乎到双腿都麻木，这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很长很长的时间里他几乎什么都没有想，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然后嗤笑了一声，打开微博。

“今天的事情是好朋友之间开玩笑的，本来想用小号，结果一不小心掉马了，我和FALSE确实是集训时候认识的好朋友，一直都是普通的好兄弟，希望大家理解，然后不要让我们为难。”

四调全省联考定在十一月中旬，一个当不当正不正的时间。

林亭在学校安分守己的过了几周日子，期间与李霞发生了大大小小的争吵，但林亭几乎已经不以为然，变成了李霞的单方面输出。江逐也在战队和学校来来回回，期间还受邀拍了数学竞赛的宣传海报，成了回代言人，父母都在外地工作，这对他来说简直是最轻松的一个月——

假如无视掉林亭的话。

他甩了甩笔，把空了的笔芯拿出去，然后换了根充实的，继续写文综大题。

他不应该在这个年纪遇见林亭的，自那天分开之后，他足足在脑子里妄图赶走林亭整整三天，这个人实在是讨厌极了，他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过着和他相处的种种细节，想知道他身上到底还有什么能让他挖掘到一点点。

“江逐啊，《共产党宣言》是哪年发表？”

江逐起身，“1848年。”

“那你怎么写个1948？1948新中国都成立了吧。”老陈站在他身后，眯着眼说道，“这我一教数学的都知道。”

江逐瞳孔闪了一下，“写错了。”

“什么写错了？你最近状态很不对，明天就四调了，你跟我出来一趟。”老陈皱着眉头，满脸关怀的看着江逐，生怕自己的好学生心理出现什么问题。

“江逐你看最近几天的成绩单，数学你都变成182分了，最低的时候，你看看你错的那些题，思路一点问题没有，都错在了最后结果，还有选择，你是哪根筋搭错了前年模拟那套卷子能错第一题？”

“文综，从均分班级第一，掉到了第二，你三年唯一一次你知道吗？”

“语文，语文老师还跟我反应呢，语文作文怎么写的跟抒情文似的，说议论文让你劝人，结果你写了整整八百字的核心观点是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语文作文最后结尾你写，人人都有不能言说的秘密，不知道你能否告诉我，也让我更了解你。”

江逐的耳根子腾的红了，他也想知道他是怎么脑袋一抽写上去的。

“别说了，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