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陇文州

伺候灵修的丫头们并不知前因后果，只当灵修是个柔弱公子，是府上的贵客，一个个精心伺候，见灵修长得好看，一个个笑意盈盈的围着他。

见李青思掀帘进来，连忙退到一旁，灵修也不拿乔，冲李青思笑了笑，安安稳稳的靠在榻上。

“今天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灵修点头，“手脚还是有些不得劲，大人把那大螭处置好了吗？”

李青思从丫头手里接过汤碗，亲自舀着吹凉，“同折子一道送到朝廷了，你恐怕不知道，其实朝廷有专门的刑衙司，专管鬼神乱力之事，交给他们，山海湖应当无恙。”

“还有这样的衙门，当今世道果真是变了，怪不得你公然开设祭坛引我，也没人跳出来反对。”

李青思脸上本无笑容，听了这话整个人却瞬间冷了下来，低眉搅动着碗里的粥，不接话了。

灵修疑惑，伺候在一旁的丫头们却都是些人精，一个个的急忙跪下，几个胆小的额头上都渗出了汗。

李青思并不理会这些人，仿若脚边跪着的是蝼蚁小虫，他终于吹凉了碗里的粥，小心的舀了一勺，递到灵修唇边，脸上突然浮上一丝笑意，却不达眼底。

灵修也不管这些凡人肚子里面养的什么蛔虫，干脆利落的张嘴吞了冷热适宜的粥，俩人一个喂一个吃，来来回回叮叮当当居然过了小半个时辰。

跪在地上的几个丫头膝盖也麻了，却一个都不敢出声，托儿蹦跶着冲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幕，怪叫一声，“夏天地上虽然凉，但坐到上面会得痔疮啊姐姐们！”

灵修‘噗嗤’一声终于笑了出来，丫头们脸色青白，却也不敢站起来，大热的天，簌簌发抖。

李青思放下碗，拿来手帕擦了擦手，这才高抬贵手道：“都下去吧，告诉小厨房，今天下午给灵修公子做些牛舌。”

丫头们差点哭出来，连忙起身鱼贯而出，生怕留下来被做‘牛舌’，只有托儿天真烂漫，眼里也没有个大小尊卑，绕过李青思就摸了摸灵修的脸蛋。

“灵修公子可真厉害，这样都能活命，您收我当徒弟罢！”

李青思拍了托儿后脑勺一巴掌，“账房不当了？”

“当！怎么不当！活命的手艺！”

灵修被俩人惹得发笑，惨白的眉目渐渐浮现出清艳脱俗的模样，一如当初在山洞中初遇一样，李青思脑子里没有来的蹦出来四个字——螓首蛾眉。

这样形容女人的说法按在灵修的身上却似乎不见违逆，这人如风如荷，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被关在了山洞里，过了几百年，如今还未脱困，却也能舍命帮他……

李青思仔细端详灵修的脸，“如何能将你彻底解封？”

灵修没料到李青思会突然这样问，愣了愣，“我说过的，想不想出来只在于我自己，我只是为了镇压母亲怨气，若我强行突破封印，百里巫地定当生灵涂炭。”

李青思沉吟一声，有些不耐的捉起灵修苍白的手，搓了搓手指，闷声道：“没有其他办法镇压那怨气？”

灵修摇了摇头。

他抬眼看着李青思，凝视着李青思的双眼，俩人都想在彼此的汪洋里寻找最深的答案，但看到的，却只有一片无风不动的波澜。

李青思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灵修的脑袋，“我要去陇文州。”

灵修拍掉李青思的手，“没大没小你太爷爷都得给我跪拜！”

托儿倒是跳了起来，“陇文州！听说我祖上就在那里！我要去老爷！我给您端茶倒水洗衣服!”

灵修道：“我小时候曾听父亲说过，他从陇文州来，因为是外族人，还被部落里的人排挤，他说陇文州的素馨花最好，到了夏天漫山遍野都是。”

李青思笑道：“那我可没见过，从小到大就围着京城，到巴彦来也是头一遭，你若想去，我带你去看素馨花。”

灵修笑着瘪了瘪嘴，五日后，李青思握着调令，带着一众家仆，从鹤南县出发，顺着巫水河一路向北，又转道向西，一直走了半个月，才抵达陇文州。

和巴彦州不同的是，陇文州地处高原，物产丰富，这里有天下闻名的宋氏皇商，有艳绝天下的槐王古木，最重要的，这里是西域与中原的第一道大门，穿过这里，就是两个世界。

陇文州历来出才子，所以再大的官，也不能在陇文州横着走，因为防不胜防，你得罪的，可能就是某位京中大官的侄子或者外甥。

但相反的，人精也更多，李青思刚过陇文州地界，第一个驿站门口就站了一大队人马，带头的正是陇文州将军——张月瑞。

张月瑞此人并无多大本事，可惜族人三代侍奉皇家，到了张月瑞这一茬，张家在朝中早已树大根深。

李青思连忙下马，朝张月瑞拱手见礼，“下官李青思，拜见将军！”

张月端也赶紧下马，扶起李青思，一把搂住了李青思的肩膀，“道昭，怎的这样见怪，上次见你还在中秋宴上，没想到你居然中了榜眼，还未来得及贺你，就做了知州，好容易备了礼准备贺你做官，谁知道，一下子又当了宣抚使，你啊你，我看还是要等你当了一品大员，我这礼才能送出去！”

李青思摇头苦笑，“将军可别取笑我了，都是皇恩浩荡，吾等奉命罢了。”

张月瑞虎着嗓子‘嗨！’一声，“这话可说的不对，玉珠也有蒙尘的时候，是你自己光芒万丈！”

这话说得更加乱七八糟，随行的人都笑了起来，唯有托儿笑的最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他。

果然张月端看到了跟着李青思的几辆马车，只见马车里掀开了青布帘子的一角，露出笑意盈盈的半张脸来，却是绝色。

张月端脸上笑意稍隐，沉声问李青思，“从没听过你纳了妾，怎的？在巴彦收的蛮女子？”

李青思也不知道这话灵修听到没有，连忙拍了一把张月端，“胡说八道！这是我请的高人大师，人家救我一命，堂堂正正的男儿，受了伤才坐轿子。”

张月端拍一把自己大腿，连忙大呼小叫的冲到轿子旁边，弯着腰道：“多有得罪，还得感谢高人救我兄弟！”

灵修放下青布帘，一句话也没答，像是把张月端关在了门外，张月端讨了个没趣，搓着鼻子又折回去找李青思。

“走兄弟！你来陇文兄弟我高兴！给你备了佳人美酒！保你乐不思蜀哈哈哈！”

李青思被张月端‘挟持’着往陇文最大的艺馆而去，灵修托儿等一众人刚到这里，也没人说将他们安置在哪里，只好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往艺馆走，过了几天全陇文都在传，新上任的宣抚使也是个昏官，还没上任就跑艺馆。

陇文不愧是有名的富庶之地，连艺馆都比皇宫来的气派，通天的角楼外飘满了彩绸，百里外就修了马道供客人纵马而来。

舞榭歌楼姹紫嫣红，红墙瓦绿花阶粉楼，歌舞喧腾莺巢燕垒，真是靡费之极。

艺馆老早就接了命令，干脆屏蔽了所有杂客，小到九品县官，大到五品知州，全都站在楼外恭候李青思和张月端。

李甲就算常年待在京城，也从未见过这种阵仗，何况自己风尘仆仆，吓得差点同手同脚。

倒是托儿天不怕地不怕，到了门口还把马缰绳扔给了艺馆的下人，脆着声道：“给我把马喂好了！”

得，有其奴必有其主，一伙人一下子猜到该怎么奉承李青思了。

上了楼，除了张月端，李青思自然而然的被奉在了主位，歌姬舞女一水的涌进来，鼓乐已经响了起来。

一伙人先恭贺了李青思走马上任，又一个个的上来敬酒，李青思面不改色的一杯接着一杯的饮下去，仿若喝进肚子里的都是不要钱的白水。

灵修就坐在角落里，和李府的几个仆人拼了一桌，也小口的抿着酒，勾唇看着厅内众人丑态百出的互相恭维、互相拆台，真真假假的都拿交情拿乔，用见识唬人，即便是过了四百年，这些场景居然一丝都没有变。

李甲凑到灵修身边小声说：“少爷让您少饮些酒，若是乏了就带您去楼上歇着。”

灵修扭头去看阶上的李青思，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观察的他，这会却是被一伙人围在中间，手里酒杯就没空过。

灵修暗自摇摇头，指尖在桌上一点，李青思刚仰头喝了杯子里的酒，差点被呛得换不上气。

怎的，谁给他倒得蜂蜜水？

可这些敬酒的人根本不给李青思思考的机会，一杯喝完又满上一杯，这会又是清茶。

梨汁、姜汤、八宝粥……

就没有重样的，李青思含笑看向灵修，却见他已经眯着眼睛被李甲带到楼上去了。

一直到了后半夜，李青思没趴下，敬酒的一伙人全瘫倒在了地上，醉眼迷蒙的张月端呆滞的看着李青思，大着舌头道：

“道昭……你……你是妖精变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