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四娘的护夫之路
第5章 燕云十六州
作者:海棠书城字数:3346
发布时间:2023-07-02 10:50:01
太子听到明暄带刺的话,显然也想到了这茬儿,面上有些无奈,“这么多年,寒清真是半点未变,一点亏也不肯吃。”
明暄知道太子不会善罢甘休,也不再与他装傻兜圈子。她端坐在绣凳上,神色凛然恍如冬雪傲梅,嗓音冷硬,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幼时您与汉王迫我为你们写课业一事,殿下如今可还记得太师当年教诲?太师与我的教导是一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春日杨花漫天,我分明不可触碰杨花,却仍在杨树飞花时节偷跑出家,这是置自己于险地。今日这话我也送给殿下。殿下图谋之事,稍有不慎便会葬送东宫。知而慎行,殿下还要坚持吗?”
太子笑意淡去,没有回答明暄的话,“寒清可知此次我去了何处?”
“朝中人人知晓此次我亲征西北,却无人知道我在巡视左厢神勇军司时暗自去了北地。我在雁门关,看到征战沙场的老将因为失去双腿垂卧在床,看到黄昏时分家家户户开始紧闭大门,看到每个人脸上沟壑纵横却不沾染半分笑意。”
“有一晚我寄宿在一户农家,家中只有一个小娘子出来接待我。她说她的父兄都上了战场,生死不明。她们家还有四个人,却只有两套破布衣裳。一套母亲穿着出去做事挣钱,一套他们姐弟三人轮流穿。没衣裳的那两人便躺在家中不出门。”
“这尚且是北地边境的百姓,便过得如此痛苦艰难。那燕云十六州的遗民过得又该是怎样折磨的日子?他们日日夜夜盼着朝廷收复失地解救他们,可是朝廷呢?”
说到这,太子的脸上忽然多了几分嘲讽,双目之中满是化不开的悲凉。
“你看京中处处歌舞升平、纸醉金迷,朝中上下沆瀣一气、粉饰太平。文人争权夺利,武官软弱媚上。有谁还记得燕云十六州是我朝国土!又有谁还关心失地遗民过得是怎样猪狗不如的日子!”
明暄看着因激动耳赤面红的太子,发现原来赵琢一如当年、从未改变。
当年太师在课堂上问诸位志在何处,小太子意气风发直言我赵临漳誓要收复燕云十六州。
那时的赵琢熠熠闪光有如曜日,今日的太子依然。
她忽然笑开,恍如冰雪融化,自进这屋中起第一次站起来对着太子行了一大礼。
“殿下之志,乃万千民心所向。寒清愿做马前卒,为殿下效劳!”
太子唇角稍松,亲自将明暄从地上搀扶而起。
“联姻乃障眼法,燕云十六州才是殿下所图之处。我猜殿下是想扶持那吴铮为你征战沙场,为什么?”
“其实原先我想寻公爵侯府的小衙内做这联姻人选。但大抵是富贵团锦看花眼,美人绕侧软弱骨,京中儿郎一个两个仗着祖荫花天酒地、不思进取,实在难以托付。没办法,我便只能从寒门将士中挑选。此次我亲征西北,有一场仗吴铮打得极为漂亮。”
说着,太子从柜子里取出一幅舆图在桌子上展开,手指比划示意。
“吴铮原是镇守西宁州的一名副将。当时我们在此处设伏阻击敌人,围剿之事交由他负责。一千敌军,尽数歼灭,一个不留。先前部队诱敌深入,吴铮围困圈套,其余各处皆严丝合缝,只有北面谷口处稍有松懈。”
“围师必阙。”明暄神色稍凝。
“是。我问他是否读过书或是受过高人指点,他说不曾。他与我说,他少时和伙伴在山中打野猪,四处全部围起来,那野猪无路可逃便会发疯撕咬;但如果在一处开口子,那野猪便会逃跑而不会伤人。他说人应当也是一样的,给他们虚设一个口子,他们便会专心逃跑不会奋力反击,如此便能减少伤亡。”
“围其三面,阙其一面,所以示生路也。示以生路,令无必死之心,因而击之。”
太子点点头,接着说道:
“他未曾读过兵法,便能想到此处,可见心思敏捷,于此道亦有天赋。而且我观察过他,他在军中同底下的兵士相处十分有度。并不过分亲近,留有威严,但也关心他们,与他们有所交流。”
“只是你知道,我朝向来重文轻武。武官打了胜仗,皆是文臣指挥得当;若是打了败仗,那就是武官不得力。吴铮那一仗立下大功,解救南军司南北夹击之困,却无什么大的封赏。我若直接对他青眼有加,几次之后定有聪明人能猜出我的意图。到时吴铮就是一个活靶子,四面围困我未必能护住他。因此我需要一个由头让我把他提拔出来而不受人怀疑。左思右想,只想到联姻这一个法子。”
明暄听言,话梗在喉咙处转了几转,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说到底宋家是主和的。若宋大老爷有朝一日知道太子这般欺瞒他们,东宫身份尊贵,他最多逼迫一二;但明暄却是下嫁之女,宋家未必不会弃卒保车将她从族谱除名。
“我知晓这是条不归路,事发之后必定受朝臣围堵阻拦。你家中两个妹妹我虽知之不深,但养在深闺比你总是不及。家国大义,却要四娘一个女子来牺牲,临漳惭愧。”
“殿下此话不对。”
明暄理了理衣袖,仰头直视太子,神色不卑不亢。
“寒清幼承庭训,四岁开蒙,六岁入勤德殿学习,十三岁跟在舅舅身边读书。我虽身为女子,心中亦有义理。家国之事,只有国别之争,而无男女之异。殿下可为燕云十六州涉险,寒清也可为失地遗民出力。”
明暄颜色姝丽,不笑时仿若拒人于千里之外。她的脊背分明单薄瘦削,却永远挺拔坚韧,好似没有什么事情能压弯她的脊梁。此刻她站在那里,眉眼间满是倔强与傲气。
这个小娘子,虽承受多年讥讽,却仍如当年那般张扬傲气,锋芒不减。
“此事倒是我左了。”太子笑笑。
临走前,明暄还是好奇问了一句:“我故作平庸这么多年,京中诗词文会一次都不曾参加,但凡有人以诗文典故来刺我,我要么装傻听不明白不去理会,要么佯装不知反刺回去。京中多少人都说我一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殿下是如何知道我在装傻?”
“其实你一直装得很好,我有时都能听见有人在背后诋毁你,说如此大起大落跌到谷底还敢这么张扬,说你愚蠢仗势欺人云云。我差点都信了,直到有一回我在书肆被一个小厮撞到,看到他买了一本《群书治要》。书被翻开,我正好看到了你的字迹。那是你的书。”太子笑意吟吟地望着明暄,神色笃定,“你这人贯来傲气,连我都敢摆一道。若是真的泯然众人,我不信你会心平气和地面对曾经那些荣光,还让小厮把你曾经在勤德殿看的书买回去。”
明暄恍然,心下有些懊恼,又心生庆幸。
宋家曾在明暄十岁时迁府。
那一年汉中饥荒,京中有不少流民进入,乱象丛生。迁府路上经过一处施粥摊铺,马车不小心撞到人导致许多箱箧摔落,引得众民哄抢。就是那一次,明暄丢了好几本书。
此后她一直命人关注,让人在京中各书肆中寻找书籍。
此事她偶然在勤德殿提过一嘴,却没想到太子能一直记得,还凭借蛛丝马迹寻到真相。
不愧是赵临漳。
事情说毕,明暄便要告退。
她正走到门边开门,半只脚迈出了门槛,身后的太子殿下忽然一揖到底,神色肃穆,沉声说道:
“寒清,小王代燕云十六州,代皇室,代朝廷,与你称谢。”
明暄回首看了一眼,眼眸间沾染了星星亮光,抬头望那白日青空,未发一词,挺直了脊背,迈步向前走去。
翁翁,殿下依然是您希望的那个样子。
舅舅,殿下会是您希望的那个明君。
***
明暄同意了,太子很快行动起来。
吴铮虽说不清楚怎么就高攀上了太子连襟这一身份,但还是兴冲冲地回家与家人报喜。
话说吴铮这一家人,原先是西宁州一处边关小镇的农户。家中二子一女,吴老汉原先做点倒买倒卖的生意,吴大哥勤勤恳恳务农,家中尚且富足。可惜后来朝廷下了禁令,吴老汉便不敢再沾染这些生意。吴铮家中行二,今岁二十又一,为了贴补家用十五岁入伍当兵。上有一房哥哥嫂嫂,下有一个七岁妹妹。
此次吴铮被太子带进汴京,吴家一家人都跟了过来。
吴家一家七口人,蜷居在外城永安巷胡同口一处一进的院子中。
此时,一家人正围坐在庭院中一起商量吴铮的婚事。
“唉哟真的啊?”吴铮的母亲周氏激动得一拍大腿,两唇快速翻飞,喜得两颊的肉都微微颤抖起来,“这这太子殿下真要为你主婚?娶的还是太子妃的妹妹?唉哟,唉哟,那可是太子殿下的妹婿呢!我老吴家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是呀是呀!”嫂嫂钟秀花也喜得眉飞色舞,好似娶媳妇的是自己儿子一般,“那可得好好请个媒人,还得问问京中嫁娶的习俗!”
吴老汉与吴大哥坐在一边,虽没说什么话,但是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笑容。
小侄子元宝和妹妹丫丫虽然也不知道大人们在高兴什么,但见她们一个个眉开眼笑的,也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好一会儿,稍稍冷静下来的婆媳二人忽然有些担忧。
“唉哟,那可真真是娇贵人儿,我们这娶妇,家中银钱够吗?”
“是啊。我们前次去了那什么花宴,人家一个后花园,有咱们这一家大,这要真嫁过来了,可不得憋屈吧?”
周氏脸上担忧更盛,看了一圈家中孩子,语气低落,“秀花儿啊,咱家还有多少银钱?唉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