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七

夏三七慌忙将放在兜里的钱拿了出来，朝那男人递过去。男人则骂骂咧咧地接了过去，而后舔了舔手指，就着昏暗的灯光开始数钱。

“你个贱皮子，让你搞点钱拖了两三天，非要老子抽你一顿才晓得动弹。”这男人每次一说话总扯着嗓门，那唾沫星子便溅得到处都是。

“哟，八百块，这次搞到大的了嘛。”

他面带几分喜色，喝红了的脸庞上又涨红了几分。他抬起粗厚的手，朝夏三七伸了过去。

夏三七下意识地往后闪躲了一下，男人本要放他头顶上的手扑了个空，便恼羞成怒地一巴掌抽了上去。

他的反应很快，抬起手护住了自己的头，男人那像铁块一样的巴掌便抽在了他的手臂上。发出一声巨响，他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你好好听话给老子弄钱花，老子就不会打你。可你要是不听老子的话，老子不仅要教训你，还会把你当小偷的事给他豁出去。你到时候也别想再上学了，蹲牢去吧！”

夏三七面无表情的面庞，终于因为男人最后那句话产生了波动，他目光里闪烁着惊恐的光。

“明明是你逼我的……”他颤着肩膀，哑声道。

“所以为了给你那娘一个完整的家，咱爷俩都得互相帮衬着点。”男人将数好的钱塞进了兜里，一转身又离开了这个房子。

男人虽然离开了，屋子里的浓郁的酒气却散不去。夏三七在原地站了许久，等到双腿能动了以后，他才拖着脚步回了房间。

他房间的门已经坏了很久，用的是一块长布当帘子挡着。

大哥还在读书的时候，他们俩一起住在这个房间里。一个房间，用帘子分成了两半。

自从大哥不读书出去工作了以后，这个房间便成了他自己一个人的。

哪怕这个“家”大多数时候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母亲在工厂干工，一周才能回来一次。

至于那个男人，要么在外喝酒要么在外赌博，夜里基本上见不着人影。白天回来睡觉时，夏三七已经去学校上课了。

其实夏三七很享受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如果那个男人也在家的话，他反而会十分提心吊胆。

他坐到书桌前，那桌面已经蛀得坑坑洼洼了。打开书桌前的小窗，勉强能够看到一小片夜空。

把兜里的钱包拿出来时，没想到一条手链还从钱包里面滑落了出来。

看起来像是很廉价的一条自制手工链，手链上还坠着一朵淡黄色的小花，看起来很幼稚，不过还挺好看的。

那小花似乎还是个容器，里面装着一点水或是其他的液体，在灯光下反射着粼粼的光。

夏三七好奇地拿起来闻了闻，发现这朵黄色的小花还散发着一股他说不上来的香味。

很清爽，好像能让人连心情都放松下来。

将手链收回钱包里，他打开上着锁的抽屉，把钱包放了进去。这个钱包似乎也是什么牌子的，估计还挺贵。

他往床上躺去，得以放松的身体终于开始叫嚣疼痛。他习惯性地握着自己的手臂，然后在阵阵疼痛之中睡了过去。

不是没有挣扎过，只是没有效果。当这种生活成为了一种常态之后，人的心也会逐渐变得麻木不仁。

盛夏，屋外的蝉鸣唤得人心烦阵阵，鼻尖轻轻一嗅，都能闻见阳光的味道。

一个十岁的少年哭着从屋里奔出来，躲到了那个正在洗衣服的女人身边。

“妈！他打我！”

“你不听话，他打你怎么了！他现在是你爹，你终于有爹了，你爹教训教训你怎么了！”女人不耐烦地将手中的衣服甩回盆里，手里还沾着泡沫。

“我不要他当我爹。”少年咬着牙愤怒道：“我不要住在这里，我要回乡下！”

“你不要，我一个人，我养得起你们哥儿两个吗？啊？乡下还有两个老的要养。要不是你那亲爹死的早，我这些年会过得这么苦吗？”女人越讲越气，抬手往少年的脸上扇了一巴掌：“你什么时候能为我想想？”

“你不要在这里？那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我告诉你，不管你将来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做什么样的人我都无所谓，但是在这之前，你都只能跟我一起烂在这个地方！”

少年捂着脸，耳朵里嗡嗡的鸣叫。有女人的怒骂声，还有蝉的鸣叫声。混合在一块儿，他大脑一空，便听不真切了。

起先只是因为做了一两件错事叫那个男人教训几顿，后来也不知怎的，就变成了心情不好也会逮着他揍一顿。再后来，便是不听他的话、做得不符他的心意便要被打。

有时拿棍子抽，有时候干脆拿椅子往他身上招呼。

他那时又瘦又小，哪里是那个男人的对手，那男人在他心底就像个恐怖的巨人一样。尤其是当他向母亲求救，母亲却选择了旁观以后，这种日子就成了常态。

慢慢地也就成了一种生活里必须要去习惯的习惯。那男人过去还会连着他们兄弟二人一起打。

他哥高三毕业那一年，男人把腿给摔断了，几个月没能去工作。

家里经济负担不起，大哥便没去上大学，而是把继续上学的机会留给了夏三七。并和母亲约好，自己外出打工挣钱给弟弟上学，母亲赚的钱贴补家用。

后来那男人的腿好了，却也没回去工作，反而成了一个无业游民，每天吃喝赌博。

自他腿摔断以后，性情更是变得易怒与暴躁。

对于夏三七而言，最难过的大概也就是这两年了吧。那男人甚至让他一步一步走上了去偷东西的道路。

生活真的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他甚至看不到人生的希望究竟在哪。

从梦里惊醒后他就睡不着了，身上黏糊糊的全是梦里吓出来的冷汗。有些烦躁地从床上起来，摸着黑进了浴室里冲凉。

每次偷完东西过后他总会做噩梦，梦见自己被抓住，或是被打死，或是被送进牢里蹲着。

他害怕这些，可他同样也害怕被继父打。

浴室里的半身镜被水垢占据了大片面积，夏三七背对着那面镜子。

清瘦的后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有几条还在红肿着，像是许多丑恶的虫盘桓在少年人的身躯之上。

水流顺着伤疤与伤口缓缓往下滑落，像只温柔的手掌抚摸着他身上的伤口。在少年人苍白而削瘦的身躯上，显出莫名的美感来。

地板上汇聚的积水泛着淡淡的粉红。

冲完凉后，夏三七穿上了大一码的背心和裤衩，又摸着黑回到了房间。

大一码的衣服基本上都是他大哥以前穿过的，穿不对了以后，便轮到他穿了。

没有擦干的头发正往下滴着水，被他搭在脖颈上的毛巾吸走了。他伸手按开桌上的台灯。

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开裂着一道本来快要愈合的创口，白色的肉正往外翻着。他拉开抽屉，拿出一瓶酒精和药水，面不改色地将酒精往创口上倒了一些，而后眉头微微扭曲。

处理好身上的伤口，他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半。

夏三七起身，拉开他哥那半房间的帘子，走到了他哥的书桌前。

他哥整洁的桌面上什么书都没有，不打算上学了以后，便将那些书本扎堆卖了。

所以他把自己的一个大件儿放在了这张桌面上。

那是一个纯手工制作的模型房子，用竹条一点一点做起来的，目前还只有第一层。

一层的布局很简单，一个宽敞的客厅，一个宽敞的厨房，以及一个宽敞的餐厅，一个房间。

客厅和厨房里摆放着精致的小件家具，也全都是用木条一点点做出来的。折起来的设计图纸正放在里面。

这个模型已经停工好一阵儿了，因为他没钱买材料，只能停工。

夏三七看着这个仅仅只完成了四分之一的模型，又将图纸拿出来翻看了一下。又很满足似地小心放了回去。

他想了想，又回到自己的桌前，拿出一张白纸，埋头画了起来。

一直到哪家院里养的公鸡开始打鸣，他才放下了手中的铅笔趴在桌上，眯了一会儿后才醒。

今天已经是周一了，他得去学校。

开学已经过去了四周，他们是高三学生，还提前了半个月开学。他上的是市里的二中，虽然听起来挺威风。

但在这种小地方，哪怕是市二中都比不得人家大城市里的二流高中。

穿上校服后背起他哥留下的那个挎包，夏三七便出门了。

现在是早上六点半，外面的空气略微有些凉丝丝的，夏三七顺势套上了校服外套。

走到每天必会经过的早餐街，那些早餐的摊子早早就摆上了。这个时间除了上学的学生会路过外，其他人大都还没醒，这座小城镇的生活节奏就是这么的慢。

夏三七轻车熟路地走到一个摊前坐下，狼吞虎咽地吃了份早餐后，才走向学校。

二中和一中差不多都在一块儿，不过是街斜对面的距离。因此一到上下学的时间，这条校道街就热闹得紧。

各色的小吃城，书店，奶茶店等都是紧挨着开在一块儿的。

夏三七很少会在学校外面的这条街吃早餐，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他永远也都是那一批最后踩着点走进校门的人，校门口站着三个凶名在外的年级长，赶鸭子似地把他们这一批踩着点进校门的人骂了进去。

最近学校戒严，不给学校从外带早餐进学校，就是因为学校新开了个食堂，要学生在学校里面吃。

不过因为价格太贵，所以没什么人买账，听说学校贴吧里还天天有人在喷这件事情。

“夏三七！又是你！怎么着我每次见着你你都是踩着点进来的？”高三组的年级长一瞧见人群里的夏三七，便冲着他骂道。

这年级长还教的他们班生物课，姓林，人送外号黑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