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晚安

废了好大会儿功夫，沈拙才把黏在自己身上寻求庇护的汪小马捋了下来，又把江随送来的校服收了下来，最后转头把还沉浸在江随美色中的六仔哄了回去，场面才在一时间安定了下来。

如果说周一一具有让长辈喜欢的亲和力，那么江随的漂亮脸蛋则有着老少咸宜的魅力。小学三年级的六仔哪里见过这等美色，抓着作业本已经飘飘然。沈拙坐她边上都得伸手把她摆正免得她倒下去。

汪小马还是惊魂未定：“不是，少爷，你真吓死我了。”

江随听到他的称呼后皱了皱眉，但很快就淡声道：“我是来找沈拙的。”

沈拙一面喝水一面观察，发现少爷在常人那里一点也不娇羞，还是非常高岭之花并且难以接近的形象。

不过汪小马并不会因此受挫，他大大咧咧道：“那少爷你还挺聪明，走过一次就把我们这里的路弄明白了。”

听到这里沈拙也觉得神奇，毕竟他们住的这块地方七绕八绕的，没个几年确实是整不明白的。只能说少爷确实聪明，居然两次就能不在他们的领导下就找对地方了。

但对于汪小马的称赞，江随却没有敷衍又礼貌地继续接话，而是在喝水时莫名其妙呛了起来，惹得汪小马不知所措地在空中悬停着手，不晓得要不要落下去帮他拍背。

周一一端了两盘烤完的肉来。六婆刚才见他们人多说要请他们吃串——当然其实是六仔的主意，其甚至于贡献了自己暑假的零花钱。她难得笑眯眯地对沈拙，又在他准备吃肉的时候凑到他耳边去：

“沈拙，到了你为我做事的时候了。”

沈拙瞟了眼六仔，不知道这小丫头片子在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但吃人嘴软，他还是顺从地矮下了身方便她凑到自己耳边说悄悄话。

六仔对着他的耳朵，小声道：“这个漂亮哥哥，是你的同学吗？”

“对啊。”

六仔深吸一口气：“好极了——现在，我要你想办法，让他明天也过来——不对，天天都过来。”

“？”沈拙莫名其妙，把手贴在了她的额头上，又贴到自己的额头上，“这也没发烧啊，怎么尽说胡话？”

六仔气急败坏地打掉他的手：“我没有说胡话！我是真的想你帮忙！”

沈拙砸吧砸吧嘴，思忖片刻，还没思索出什么所以然来，他们已经因为大声密谋而被抓了个正着。多目相对下六仔也感到了尴尬，扭过身来坐直了，但还不忘狠狠瞪沈拙一眼。

餐桌上的话题已经进行到了恐怖联想环节。汪小马虽然内心憧憬着和一个高大威猛的光头肌肉男谈上一场没有节操的恋爱，但实际上还是异常惜命，并且在众人的一通分析中确信好的男人不会在三更半夜尾随人家，即使对方是他喜欢的光头肌肉男这也是无法接受的。

于是汪小马越发恐惧起来，已经开始疑心这是不是什么恐怖杀手之类的，于这样可怖的深夜在他的身后观察，到了适宜时间就冲出来噶了他。

他恐惧地往边上缩，抱紧了周一一的胳膊：“周姐，突然发现我没有了安全感。”

“别慌了。”周一一敷衍地安慰，“说不定是你看错了。”

汪小马严肃又笃定地摇头：“绝对没有。一定是有人跟着我！”

“那你想怎么办？”周一一问。

汪小马紧紧咬着嘴唇，一副努力思索的表情。片刻，还没等到他得出答案，六仔嗖地举起手来：“我……我有办法！”

“啊？”汪小马有点意外。常住在巷子里，他自然知道六仔的名头。和这小姑娘说不上熟悉，但他从沈拙口中得知对方好像不大好惹，也不是个乐于助人的主儿。现在六仔主动提出来要帮他忙，一时半会儿他还真不晓得要作何反应。

边上的沈拙正塞了满嘴烤肉，听了这小姑娘的话满是诧异。毕竟六仔这小姑娘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对于他人向来反应淡薄，只有她有求于人时才会稍微表现出一点稀薄的善意。他也不觉得这姑娘忽然改邪归正，因此心中仍旧满腹狐疑。

而六仔不顾旁人的眼光，在一个磕巴后自然流畅地说了下去：“小……小马哥哥如果害怕的话，我们可以轮流保护你送你回家，这样就不会有危险了。”

“欸？”汪小马想了想，觉得其实还算是个好主意，但是吧——

“这是不是有点麻烦？”

六仔用力点头：“没关系的，我不嫌麻烦。”然后她又巴巴抬头看向沈拙，希望他能够帮忙说几句话。

而沈拙也早就明白她的小动作背后是什么意思了，无非就是想要通过这个事光明正大地把江随骗到他们队伍里来。但现在他还在思索要不要因为这孩子的一时兴起从而进行配合。

但六仔已经没有耐心了，拽着沈拙的手就问：“那沈拙哥哥，你有没有时间？”

“……哎呀。”

沈拙受宠若惊。毕竟这没礼貌的小丫头喊他从来都是全名，甚至有的时候还是一个大咧咧的“喂”。难得给他了个“哥哥”名头，听起来怪新鲜的。

他叹口气，故作夸张道：“沈拙哥哥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呢……”

“我，我请沈拙哥哥吃鸡腿。”六仔很快地说，又飞快地看了眼江随，“……来帮忙的哥哥姐姐……都可以吃鸡腿。”

周一一挑了挑眉，目光在桌上人中间扫了一圈，很快就明白了六仔的意图，扯了扯嘴角：“姐姐忙，但是也很想吃鸡腿呢……”

“……我把姐姐的鸡腿，加到工资里。”六仔说。

周一一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偷偷和沈拙比了个大拇指。

全桌中大概只有汪小马不明所以，对于六仔突然的善意受宠若惊，忙道：“不用那么麻烦的……”

“要！”六仔突然清脆道，眼睛瞪得圆圆的。把汪小马吓得一怔，也不敢多话了，只是低头吃串。

见沈拙一直没有反应，六仔赶紧疯狂示意，不住地摇起了他的手。沈拙终于轻咳一声，笑眯眯道：“嗯，沈拙哥哥决定要去。”

六仔听到他的应诺也没有满意，而是继续晃着沈拙的胳膊：“还有——”

沈拙点到为止，见这小丫头急得坐立难安也就放过了，配合着转去问江随：“那江随哥哥要不要去呢？”

六仔终于撒开了他的手，眼巴巴地等起了江随的回答。

而在沈拙刚刚的问句下周围突然在一瞬间陷入了寂静，江随不说回答也不说反应，而是喝起了水，动作凌乱到让人不可思议。露出的一点耳尖已经通红。

迟钝如沈拙也在一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称呼上的不得体——当然六仔并没有没意识到，因为她自个儿就这么喊人。

可毕竟沈拙和她还是不一样的，这样怪没边界感的。江随现在和他也没熟到这个地步。

慌张的沈拙下意识地找了个人背锅：“……六仔问的。”

六仔不可思议地回过头，不明白沈拙为什么临阵倒戈出卖自己。而沈拙还在尴尬呢，压根不乐意理她。

最终还是江随出声打破了沉默：“可以的。”

这一声应答让六仔和沈拙齐齐松了口气。六仔是在高兴她还能在之后见到她的漂亮哥哥，沈拙则是在高兴江随似乎没有计较他刚才大逆不道称呼的意思。

虽然过程不大合理，但结果的正确让两个人重归于好，六仔甚至答应沈拙以后不再缠着他问傻子数学题了，这让沈拙非常感动。

吃完串就到了该回家的时间。但周一一的下班时间还有很长。汪小马说自己能熬可以和周一一一起回去。当然这其中也有他担心自己还被跟踪的原因。周一一说王子赫下课时间和她下班时间差不多，两个人保护他让汪小马放心。——是的，王子赫同学刚开学就要参加补习。

于是回家的路上自然而然就只剩下沈拙和江随两个人。

夜晚的路上周遭都笼罩在昏黄的灯光下，灯光附近盘旋围绕着细小而密集的蚊牤。这里的人睡得普遍早，大多的窗子里已经黑了，只有拴在门口的黄狗偶尔会发出几声狗吠提醒行人这里有住客。

沈拙慢慢挪着步，江随则跟在他后面不近不远的地方。沈拙走了几步想起来：“你刚下课就过来了吗？”

“其实我没有上晚自习。”江随说，“但是找到这里还是花了一点时间……”

他有些窘迫的样子让沈拙不大厚道地笑出了声。江随抿了会儿唇但还是没有憋出内容，于是只好释然：“……笑吧，没关系。”

“不是，你怎么不来找我呢？”沈拙奇怪，“就是打个电话之类的，我可以出去领你啊。”

江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我觉得你可能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别的事情？”沈拙想了想，“确实有吧……但是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而且我还欠着你赛博校服损失费的钱。

江随仍旧沉默，半天他说：“你和他们，关系很好。”

“……啊，对。”沈拙不明白话题怎么绕到这边去了，“可是这和我会出去找你又不冲突。”

“……好吧。”江随轻轻地说，“我知道了。”

“还有明后天，你可能都要过来……”沈拙掰着指头算，“你要是找不到路的话，都可以来找我。”

江随终于有点雀跃的意思：“谢谢你，沈拙。”

沈拙倒是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自己刚刚联手六仔欺骗了他的赛博金主，结果金主本人还乐颠颠地给他道谢，没道理当了王八又做仙的。

于是他隐晦地提点了一下：“如果你真的不乐意来的话，也没关系，我和六仔说一句就是了。她心大不记仇，过几天就忘了。”

“……我愿意的。”江随赶紧强调，“我愿意过来……而且过来的话，我也更好找到……”他突然很急地停下，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楼：“自己看星星的地方。”

“对了。”沈拙想起这个来，“你在这里看星星，是直接过夜的吗？”

江随嗯了声。

沈拙回忆起自己上次见到的情景，不说乱七八糟也能说是家徒四壁，实在无法想象少爷怎么能够蜗居在这里。想到这里，不由得带了几分怜悯：“江随，就是可能有点冒昧，但是，你家真的没有……出什么事吗？”

“……没有啊。”江随回答。

“就是，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的话，你可以来找我的。”沈拙说，“虽然吧，我也没几个钱，但是和你挤挤还是没问题的。虽然我妈可能会说几句……但她也只会说我不会说你的……当然你最好还是和家里好好沟通……”

沈拙絮絮叨叨的，后面自己也不晓得脑补到什么地步了。无非就是少爷为了追梦和家里闹别扭离家出走，最后只能蜗居在这破败的楼里——虽然少爷拥有的那栋楼在他们这里也算不上多破败，可毕竟只是个样板房嘛。

“……我知道了。”江随说，“如果有事情，我一定会去找你的。……谢谢你。”

沈拙在短时间内受到两次道谢，着实受宠若惊。但得到对方的肯定还是略微放下心来，正好也差不多到江随楼下了，他也就打个招呼回家了。

江随望着沈拙离去的背影，却第一次感受到了安心而熨帖的情绪。

回到家里楼下已经没人了，只有最外边还亮着盏小小的灯。柳飘飘给他留了字条，让他早点睡，而她本人去约会了。

沈拙一时无言，但对于他们两个确实快成了还是有着清晰的认识。于是面无表情地把字条压了回去。而在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打开一看发现是江随。内容只有两个字。

江随：晚安。

他的头像是一只圆滚滚的奶牛猫，和少爷本人高冷酷拽的形象并不大吻合，但是却挺符合沈拙熟悉的江随。有点笨拙但莫名真诚。于是带着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笑，他也回复道：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