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木石其三

高逸立刻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迅疾攥紧了兵器，摆出迎敌的架势。

忽然一阵兜山风旋转着刮过来，从他们面前飞掠而过，带起许多落叶。

寒光一闪，藏在树丛里的五个蒙面黑衣人身形如电，手执兵器直奔他们二人而来。

高逸张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正中其中一人咽喉。

“快上马！”高逸短促一声，拉着白玉拔腿就跑。

等他们奔出院子，却发现门口的两匹马都不见了。高逸清楚地记得他把马栓得好好的，看来多半是被黑衣人提前带走了。

黑衣人在后紧随，他们只能使尽力气，头也不回地奔跑。高逸在跑到合适的位置时，停下来射一箭，总共七箭，中了六箭。

如果只有高逸自己，他或许可以停下来与黑衣人们一决高下，但现在还有个拖油瓶，他没办法一边战斗一边保护白玉。

原本只有五个黑衣人，陆续被射死，可让高逸没想到的是，更多的黑衣人不知道都从哪钻出来了，他的羽箭很快用尽。

白玉逐渐上不来气，“我跑不动了……”

高逸回头望了望，喘着气道：“再坚持一会儿，等遇上人就好了！”

白玉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觉自己胸口和腹部都已扩张到极限，似乎马上就要爆炸了。

脚下一个踉跄，白玉跌倒在地，正磕在石头上，膝盖钻心一痛。

“快起来！”高逸使劲拉他，想要把他背在背上。

白玉摇头道：“我跑不了了，你背上我，你也逃不了。你快走吧，找人来救我。”

高逸看看他，又看看后面的追兵，乌压压一片。权衡下，他只得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人回来的！”

白玉坐在地上，黑衣人们围了上来，周围死一般的阴沉和静寂。不知是不是跑得力竭，他一阵阵晕眩，觉得周围的声响非常遥远，几乎不像真的声音，而是鬼神的哭嚎哀诉一般。

失去意识前的一瞬间，白玉看见一个身着利落黑衣、长发在头顶束起，眉心有一颗朱砂痣的姑娘走到了他面前。

她眉心的朱砂痣鲜红，十分显眼。

“大姐，怎么办？”一个黑衣人问。

那姑娘蹲下，看了看晕厥过去的白玉，眉心渐渐蹙起。

“把他带回去。”她起身道。

“万一跑了的那个带人回来怎么办？”属下问。

姑娘笑了笑，“他没有马，等他报信带人来，还能追得上我们的影子么？”

白玉被脱了外衣，押上一个四面封闭的铁质牢笼，只有顶上一个拳头大的出气口。

牢笼很小，白玉被塞进去的时候就是蜷缩着的，等他在晃晃悠悠中醒来，一阵迷茫后，巨大的恐惧袭上心头，漆黑而又颠簸的车架晃得他一阵反胃。

他痛苦地捶打着牢笼壁，“放我出去！你们是什么人？！”

无人应答，回应他的只有车轮碾过地面的咯吱声和嘚嘚的马蹄声。

白玉被冻得渐渐开始麻木，他发现这个牢笼简直冰凉得超过了寒冬腊月结冰的湖水。他又被脱去了外衣，蜷缩在笼中，几乎每一寸皮肤都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被迫与刺骨的铁笼壁紧贴着。

这铁笼其实是个刑具，笼子有夹层。夏天的时候，在烈日下往里面注入滚烫的开水。冬天则脱去人的外衣，夹层注入冰凉的雪水。

它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赤琥冰环”。

“救，救命……”白玉被冻得虚弱已极，发不出太大的声音，他颤抖着喃喃道，“颜寻，救我……”

颜寻带着数百骑兵以及颜尊，向天川山赶来，半途中遇上了狼狈下山的高逸。

“高逸？你怎么在这儿？”颜尊问。

高逸喘着粗气，也顾不上问颜寻怎么未卜先知了。他慌忙回手指着山上，“大将军，有黑衣人袭击我们，白玉被他们掳去了！”

数百骑兵沿着山路不停不息地飞速前进，大地在许多马蹄的践踏下沉闷地哼哼着。

白玉渺远的神思被一阵喊杀声、兵器碰撞声，还有惨叫声强行拉了回来。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他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全身似乎只有眼睛还能动弹，应和着缓慢的心跳，轻轻地一眨又一眨。

笼门被打开了，扑面而来一股寒冷却新鲜的空气，那个人向他伸出手，掌心温热有力，握住他的胳膊把他拉了出来。随即，什么东西裹住了他的身体，他落进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里。

不是上战场，为了赶路快，颜寻早已卸去了沉重的铠甲。他解下披风，兜头兜脑把白玉裹住，连他光裸的双足也没有落下，一整个包成了严严实实的粽子。

白玉昏睡过去，嘴唇青紫，冷得像块冰。

颜尊凑过来，把自己的披风也解下来给白玉盖上。

颜寻一声不吭，抱着白玉上了马。他右手控制缰绳，左手把白玉的身子揽住，让他窝在自己怀里取暖。

一路上，颜寻没说一句话。他不主动开口，颜尊和高逸都不敢聒噪。其实颜寻平时经常沉默，表情无喜无怒让人根本无从揣测他是在琢磨晚饭，还是在琢磨取谁的首级。

但此时此刻，颜尊却清楚地从颜寻的沉默中察觉到了一丝杀气，那杀气之下隐藏着滔天的怒火。

气氛像紧绷着的箭弦，没人敢触碰一下。

白玉动了动，轻轻在颜寻胸口蹭了蹭。

颜寻突然想起初见的那天，白玉讹他要他抱，他把人抱了起来，白玉戳着他胸口坚硬的甲胄，嘟囔着道：“冰凉的，还硌人。”

现在白玉依偎着的胸膛温热而柔软，他显然更加安心，一只手不自觉地攥住了颜寻胸前的衣服。

那一瞬间，紧绷的箭弦似乎突然松弛下来，警报解除，气压逐渐回升。也许颜寻自己都没发现，他僵硬的表情微微缓和了些许。

“高逸。”颜寻终于开口。

高逸这一路上脑子都嗡嗡的，生怕颜寻因为他的失职而降罪下来。听见颜寻喊他，忙不迭策马行至颜寻身边。

“大将军。”

颜寻却只道：“你骑快点，回营让冯军医准备好姜汤和热水。”

高逸愣了一下，很快领命去了。

冯军医听高逸说了发生的事，立刻按照颜寻的吩咐准备好东西。没一会儿，颜寻就抱着一坨白玉进来了。

虽然颜寻没有明说，但冯军医还是心明眼亮地把东西放在颜寻的中军帐里。颜寻果然没有异议，把白玉安置在自己床上，拿被子裹好。

“大将军，小公子冻坏了，不能马上热汤热水，得慢慢等他的体温稍微恢复一些才行。”冯军医道。

颜寻拿着白玉的手试了试温度，道：“差不多了，他这一路上都被我裹着。”

说完，他放下白玉的手，起身道：“你该怎么照顾就怎么照顾，我还有许多事要做。”

“是，卑职一定好好照顾小公子。”冯军医忙道。

走到门口，颜寻又想起了什么，问淳于璟，“今天皇上送来的军粮里面有些什么？”

淳于璟想想道：“有米、面、猪肉、白菜，哦，还有牛羊，不过比较少，都只有十几只的样子。”

“把牛羊各留一些下来。”颜寻简短道。

他说完就走了，淳于璟还没反应过来，“留下来？留下来干嘛啊？”

颜尊笑笑，道：“让你留你就留，问这么多做什么？”

淳于璟挠挠头，想着许是颜寻琢磨着打牙祭，便不再问，往伙夫那儿去了。

白玉在高烧的昏昏沉沉中做了个梦，他梦见一个目若朗星的少年，任谁看都是个丰神俊朗、水月观音似的人物。那人替白玉解开身上的枷锁，把他轻柔地从刑台上抱了下来。

他不知道那个人姓甚名谁，但在梦里，他的模样渐渐和颜寻的脸重叠。

白玉突然发现，这两张脸似乎分毫不差。

·

俘获的黑衣人被严刑拷打，却无一人吐口，于是颜寻把他们堆了雪人，垒成一排。

高逸在他欣赏雪人的时候走了过来，在他耳边轻声道：“大将军，有结果了。”

颜寻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高逸道：“之前给战马换蹄铁的两名工匠按照大将军的命令被暗中关押起来后，我们一直在密切监视军营中的异动。现在已经擒获八人，都交代了，还有一个什么都没说，咬舌自尽。”

“交代了什么？”颜寻问。

“他们说，他们早年加入了一个名叫‘石蝎子’的秘密组织。但是这个组织的首脑是什么人、以及组织存在的目的是什么，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得到的任务就是想办法在军营中安插进他们的铁匠，在战马的蹄铁上做文章，让大将军和骑兵们陷入险境。据他们交代，他们的上峰曾经说过，如果能用一个蹄铁解决掉大将军，他们将会得到子子孙孙都受用不尽的财富。”

颜寻眼神暗了暗，问道：“那两个铁匠，都是他们的人？”

“是。”高逸顿了顿，补充道，“属下还问了他们和白玉有关的事情，他们都说白玉不是他们的人，至少他们不知情。至于有没有可能是上峰的秘密安排，他们这些底下人就不得而知了。”

一轮火红的落日没入了地平线，夕阳的余晖染红了一小片天角。

颜寻静静看着面前一排雪人，一直到夕阳彻底沉下去，月光给雪地打上了一层薄粉。颜寻终于道：“让颜尊在他帐中等着我，我有话问他。”

晚上，颜寻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身边坐着个在啃烤红薯的颜尊。

颜尊把另一个从炭炉里扒拉出来，往颜寻那儿递了递，“哥，吃吗？”

颜寻摇摇头，“少废话。”

颜尊“哦”了一声，把他来这儿前的事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