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夙缘其二

颜尊缓缓向刑台走去，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捏住了他的肩膀。

他下意识地举剑刺过去，却被那人眼疾手快地攥住了手腕，干脆利落地夺了他的剑。

颜尊一愣，“大哥？！”

颜寻一声不吭地把剑递给淳于璟，揪着颜尊的领子拖到僻静角落，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颜尊不敢反抗也反抗不了，只能缩在地上护着头打滚。

颜寻下手看着声势浩大好像要把他活活打死似的，其实用的劲并不大，且都打在肌肉而非要害，颜尊叫声却凄惨得像杀猪。

“你想气死爹娘？！”

颜尊委屈地哼哼，“哥，你不知道内情，我不是故意惹事！我……”

“我都听爹娘说了，你给我闭嘴！”颜寻又扬起了手。

颜尊见状赶紧护住脑袋。

颜寻这一巴掌却没有打下来，在空中停了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垂下手，“行了，你起来，我不打你了。”

他说着指着淳于璟手里的剑，“你刚才要干什么？”

颜尊期期艾艾地站了起来，扑过去拉着颜寻的袖子，“哥，哥！我回去让你吊在树上打都行！但是你一定要帮我一个忙！”

他把事情说了一遍，颜寻皱着眉看向刑台的方向，“你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真的！千真万确！”颜尊急得不行，“哥，还有一个时辰就是正午了！我们去把他们劫下来救走行吗？都是我的错，他们是无辜的，他们救了我！不然我几天前就饿死了！”

“劫法场？你长本事了。”颜寻瞥了他一眼，“你不知道那罪同造反，要灭九族吗？”

颜尊一愣，急道：“那怎么办呀！总不能看着他们无辜被杀吧！哥，我求你了，你想想办法吧！”

颜寻没搭理他，转过身和淳于璟耳语了几句，随即摘下了自己的腰带扣，交到淳于璟手里。

淳于璟转身就往县衙跑。

“哥，他要去做什么？”

颜寻点了点他的脑袋，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二人慢腾腾地往县衙走去。当然，优哉游哉的是颜寻，颜尊急得火烧屁股却又不敢吱声催促。

快到县衙时，淳于璟迎面跑来，道：“将军，好了。”

颜寻颔首，“嗯”了一声，整了整衣领，道：“走，咱们去找县令抓贼。”

那时颜寻官拜五品中郎将，刚刚得胜凯旋，深得皇帝信赖倚仗，又有颜家在背后撑腰，县衙合衙官吏捕快全部出门迎接，个个诚惶诚恐。

颜寻拱手为礼，翩翩入内，道：“县令大人不必多礼。”

那县令点头哈腰地跟在后面，把颜寻引入县衙正堂，道：“哎呀，什么风把将军您给吹来了，我们舟迹真是蓬荜生辉啊！将军一路辛苦，不知有何贵干？”

颜寻坐下道：“县令大人公务繁忙，那本将就直说了。我们此来，是来抓贼的。”

县令脚下一个趔趄，“抓抓抓……抓贼？！”

他抹了把头上的汗，道：“不知将军丢了什么东西，下官这就让所有衙役出去挨家挨户搜查！”

颜寻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吹了吹，“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事，是我腰间的一枚腰带扣，纯金，刻虎头。”

他看着县令，缓缓道：“若是丢些许钱财，我也就不劳动县令大驾了。只是腰带扣这种东西，背后还刻了本将的姓，若是落入歹人手里，拿它来陷害本将，那可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所以烦请县令大人一定为本将找到。”

县令连连躬身，道：“是是是，下官这就吩咐下去！”

淳于璟轻咳一声，道：“大人莫急。不必派衙捕搜查了，我亲眼看见，那偷了将军腰带扣的贼子，跑进了县衙之中。”

县令浑身一震，目瞪口呆道：“这，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县令大人是说本将的副将谎言诬赖于你？”

“不不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有没有可能是这位将军看错了？”

淳于璟冷冷道：“大人命衙役在这府中搜上一搜，自然明了。”

果然，一顿饭的工夫，一个捕快捧着一枚腰带扣小跑着过来了。

县令的脸色煞是好看，腿肚子都软了。

“想不到堂堂县衙，朝廷王化之下，居然有这种鸡鸣狗盗之徒！”淳于璟怒道，“县令大人作何解释啊？”

县令舌头打结，无可辩驳，道：“这，下官实在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此事与下官无关呐！将军明鉴！”

淳于璟道：“县令大人，这可是你的县衙，岂是什么人都可以出入的？你说此事与你无关，恐怕难以叫人信服吧？”

县令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将军指责下官指使属下偷盗，可有凭据？难道仅凭空口白牙的猜测就可以定下官的罪吗？”

颜寻嗤笑了一声，“这话说得好。原来县令大人也知道，凡事要讲究凭据？”

那县令也不是傻子。这事来得莫名其妙，县衙里的人好端端的偷颜寻的腰带扣做什么？摆明了就是冲他来的。可县令自知平日里没有招惹过这位爷，今日突然发难，又说出这番话，看来是事出有因。

想明白了这一点，县令微微松了口气，道：“下官明白了。将军有什么吩咐，请直言相告，下官定尽全力办妥。”

颜尊忍不住了，嚷嚷道：“我问你，北门刑台上绑着的两个人，是不是你命人捉拿的？”

县令道：“是。他们偷了一锭金子，人赃并获，下官这才……”

“放你娘的狗屁！”颜尊大怒，“那金子是我给他们的！”

“颜尊，休得放肆！”颜寻沉声道。

“哥……”颜尊顿时蔫儿了，退回了颜寻身后。

县令眼珠一转，连忙赔笑道：“哎呀，这可不是天大的误会？下官方才的话还没有说完呢！下官是一时不察听信小人谗言，以为那两人偷了金子。可是方才将军来之前，下官已经查明了事情原委，那两人平日与人为善，的确不是作恶之徒。下官正要命人放了他们，好生赔罪，谁知将军提早来了。都怪下官办事拖延愚笨，又没有及时禀明情由，还劳烦将军跑这一趟，实在是下官失职，请将军见谅。”

这番话说得圆滑，颜寻也不意太过得理不饶人，只讽刺道：“县令大人还真是个明理的好官呐。”

淳于璟冷笑道：“既然如此，午时快到了，县令大人快些放人吧。”

“是，下官这就亲自去给那两人松绑赔罪。”县令脸上的笑容又亲切又自然，半点看不出谄媚，却让颜寻胸口一阵恶心。

任你官清似水，难逃吏滑如油。大周若都是这样的官员，他们在前方浴血奋战换来的天下太平就这样白白便宜了小人，还让小人得以坑害无辜百姓，他实在难以接受。

颜寻起身离去，淳于璟和颜尊在后头押着县令往北门而去。

颜尊急匆匆地从县令手里抢过钥匙，解开了两人身上的枷锁。

大人还好，那小道士已经中暑了，全身如同水里捞出来似的，脸颊通红滚烫，神智不清。

颜尊把他抱了起来，快步跑到阴凉处，拿出水壶给他喂水，小道士的手一直紧紧攥着他的衣袖，眼睛微睁，水盈盈地望着他。

县令赶紧吩咐人准备客房去找大夫，陪着颜尊把两个道士安顿了下来。

淳于璟凑过去看了看床上的小道士，不由道：“这孩子长得真好看，长大了可不得了。”

颜尊十分愧疚，把身上的银子全部塞给了道士，道：“道长见谅，此番风波都是我引起的，差点害了你们的性命，这点心意请你收下，就当是我赔罪了。你别不要，你看，这孩子身子这么虚，你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得给他买些好东西补补，是不是？”

那道士看了看孩子，叹了口气，“这些银子，就算是贫道向公子借的，日后一定奉还。”

颜尊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那孩子还躺在床上睡着，脸颊干净且纯净，睡梦中嘴角微微勾起，像是在做着什么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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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尊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向白玉的眼神也变了。他方才还只是看白玉模样俊，不由起了兴致，如今想起来多年前的旧事，忽觉缘分深重，倒不得不对这位故人起了几分珍重之感。

颜尊的眼神深情过了头，白玉有些不自在地躲开他的目光。

颜尊匆忙移开目光看向别处，“嗯……想起了些别的事情。”

“侍郎方才说看我有些眼熟？”

颜尊犹疑道：“你看我不眼熟么？”

白玉闻言，眼皮突地跳了跳。

淳于珵同他说过，颜寻七八年前到舟迹去，为的是寻找他的弟弟，也就是说颜尊也去过舟迹。而颜寻似乎对他毫无印象，颜尊却说看他眼熟，这兄弟二人长得又有七八分相似。那么当年……

颜尊见他怔愣，以为他什么也没想起来，苦笑道：“一锭金子险些害了我两个恩人的性命，若没能救得他们，我可真要愧疚而死了。那腰间戴着一块玉佩的小道士给我的糖，真的很甜，可惜的是我在那之后再也没有吃过这么甜的糖了。”

“是你？！”白玉脑中轰的一响，表情仿佛凝固在了脸上，“居然是你？！”

颜尊挑眉道：“自然是我。你以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