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孟熙耘的梦

孟熙耘浑身冷汗从梦中惊醒，一碰手机：5:35。

又是5:35。

从九月份开学开始，他已经连续做一个月噩梦了。

然而梦见什么在他醒来后全不记得。他明明在梦中清楚记得有件重要的事要去做的，可是醒来就什么都忘了。

忘是忘了，但梦中那种痛苦、绝望、无力之感还在他身上，连滑手机的手指都是颤抖的。

今天周三，一早就是班导王胖子的数学课。孟熙耘一想到昨晚没做完的卷子就力不从心。不但卷子做不完，还每晚被噩梦骚扰，真是苦不堪言。

高复班的学生，做题目的机器。

孟熙耘去年高考失利。

不失利才有鬼。他本来数学就不好，运动神经倒是发达，谁知打个篮球，右脚第五跖骨骨折。医生见孟熙耘不当回事，就吓唬孟妈妈，第五跖骨基底部骨折处很难愈合，这个位置比较容易移位。首先要制动一个月，再慢慢休养。

孟熙耘的妈妈谷雪芬女士是正宗儿子控。原因无他，只因儿子改良了孟家男人的不良基因，长得比她喜欢的棒子欧巴还要帅气。一听医生这么说，谷女士立刻付诸行动。自打骨折后，除了吃喝拉撒，一步不孟熙耘许多动。

孟熙耘活活在家憋屈了仨月，胖了10斤，才获得第一次出门放风权力——倒垃圾。

除了一开始来看他的班级代表，他只能靠视频和同学见面。休养期间只有小他三岁的邻居李凤黯每天给他做作业，他才能和小伙伴说会儿话。

三个月后别人高考进大学。

他顺顺当当毫无悬念进了高复班。

真是很丢脸，连班上的鼻涕虫都低分掠过隔壁省二本线。

李凤黯也考上大学了。还是高考状元，如愿以偿进了F大物理系。无愧四邻八方有名的神童称号。

一个16岁的大一学霸，一个19岁的高复班学渣。

孟熙耘无奈望天，既生李何生孟啊！

他起床冲澡，带着一身水汽，一手擦头发，一手把面包鸡蛋培根放进吐司机。不一会儿，他听见花园那边传来一声清越的少年音：“熙熙，我进来了。”

孟熙耘从厨房里探出头，一看是晨跑回来的李凤黯。

“进来吧，我正好做早饭。”

李凤黯高兴得眉眼弯弯，举着手里的豆花和咸浆说：“我就知道能吃到好吃的，所以只买了这个。哥喜欢的咸豆花，微微辣。”他环顾四周，接着问：“叔叔阿姨还没回来？”

“回不来，欧洲11国游，重温蜜月之旅。等下个月吧。”

孟熙耘走出厨房，一手托着吐司托盘，一只手想伸过去揉李凤黯的头发，却发现从小跟在他身后的小屁孩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得跟他一般高了。他无奈地笑了笑，对李凤黯说：“吃饭吧。”

李凤黯洗了手，开开心坐下来吃早饭。吃了几口，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口问孟熙耘知不知道高二国际班2班的杨佳怡。

“他们班就在你们高复班楼下，据说刚转学过来一个月，已经是风云人物了。”

孟熙耘脸色变了变。他有点神经敏感，听见高复班三字就来气。合着你小子16岁上大学，我19岁读高复，你还一清早起来特地提醒我咱俩的差距。

孟熙耘口气冷下来：“6楼的elite怎么会跑到7楼跟loser交流？”

李凤黯听到孟熙耘这么说，脸色一白。是他欠考虑了，昨天晚上，他表哥一定要他去跟孟熙耘打听杨佳怡的消息，实在没办法。他想缓和一下气氛，就冲着孟熙耘吹彩虹屁：吐司煎得好吃。

“机器煎的，没我什么事。”孟熙耘对李凤黯说，咬了一口夹在吐司里的煎蛋，一点面包碎粘在他的嘴唇上。

李凤黯喉结动了动。

孟熙耘同学原本不叫熙耘的。他原名孟涵羽。可是他5岁那年，时年28的谷女士看了一部韩剧，迷上里面的在熙欧巴，扬言这就是她的真爱了。

为了纪念真爱，她拖着5岁的涵羽，去派出所改成了熙耘。

谷女士的真爱在此后十多年里从在熙，陆续变成了元斌、玄彬、政宰、志燮、孔侑……

可是这十多年和以后的大几十年里，孟熙耘就只能是孟熙耘了。

孟爸爸十分无奈，孟熙耘进了学校会不会被人说棒子味儿浓烈了点啊！

谷女士翻了个白眼，熙耘发音多好听啊！男的就是不懂欣赏。

孟熙耘自上小学起，就被所有点名的老师和同学嘲笑，问他是不是妈妈喜欢看韩剧。后来到了初中，韩剧不那么流行这种疑问才逐渐消失。

孟熙耘本人倒是没有更多烦恼。他是受到上天眷顾的，语言能力和体育神经都很发达，修长挺拔，腰细腿长，明眸皓齿，肤若凝脂。

连谷女士都感叹自己儿子这皮肤长在男生身上太浪费，要是个姑娘多好啊！

孟爸爸一边心惊，一边暗自想，你可别姑娘好了，这要是姑娘名字改成了“孟春香”还不得天天跟你这个妈妈闹啊！夏沙市富家千金叫“春香”的，恐怕只此一家了吧！

幸好不是个女孩，孟爸爸在心里默念。

早饭吃得一波三折。李凤黯走的时候，整个人都恹恹的。孟熙耘本想说点什么，想想又觉得没必要。李凤黯16岁，个头快比他这个哥哥还高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哄着惯着。

孟熙耘一个上午被数学王胖子和物理白胖糕轮番轰炸，整个脑子都快裂了。班导问他，还想不想考F大了？他现在这状态，再往下只能混个本市的二本。

孟熙耘心想，你能把整晚的噩梦给我停下，我就给你考个F大看看。烦心事一桩接着一桩。孟熙耘从教师办公室挨完训走出来“咚”的一声撞到了一排坚硬的东西。只听对面一声惊叫。他的脚背已经被练习册埋了。

孟熙耘一声卧槽！练习册正砸在他刚养好伤的脚上。

然而他还没开始嚷嚷，对面已经嚷嚷开了：“哎哟！我说这位同学，你走路不看路的吗？”

很好，典型的嗓门大先发制人显得更有道理。

“我还没说你呢！捧着一堆东西不看路往前冲。知不知道我的脚才拆石膏啊？”

肇事者一听对方脚上有伤，气焰顿时收回去一些。

陆续又来了几个人，见满地练习册和两个僵持着的男生堵住路口，便上前七手八脚地帮忙把东西收拾起来。

男生一边道谢，一边还瞪了孟熙耘一眼。

孟熙耘回以一个嫌弃的白眼，啧了一声。

他慢慢走着，听见空旷走廊里几个男生说话的回声：“刚才那个不是高三1班的孟熙耘吗？篮球小王子，F大种子选手？”

“噗哈哈哈哈！你还不知道啊？就是篮球小王子，打篮球脚骨折，躺家三个月，光荣高复了。”

“真的假的啊？哈哈哈哈哈哈！”

“特别惨！连毕业照都没拍。明年就算考上了，高复班又不拍毕业照。他都没高中毕业照。”

“没就没吧！那破照有什么好照的。”

孟熙耘很想骂又不是他想高复的！谁愿意读4年高中啊！本科才读4年呢！

就在他抓狂的当口，他听见通往屋顶的楼梯间传来一声轻笑。

是女孩子的笑声。

通往屋顶楼梯间是锁门的。

孟熙耘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从头到脚灌了下来。他打了个寒战，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进教室。

下午昏昏欲睡。孟熙耘脑袋一点一点，刚要睡着，被前排女生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吓醒。

“跳下去了！”

“卧槽！真的跳下去了！”

孟熙耘如梦初醒，也趴在窗户上去看，S中教学楼平面是F型的，共7层，建筑交汇处有3部大型电梯。建筑的两端都有双跑楼梯。孟熙耘的教室正对着对面F另一侧的教学楼。也就是孟熙耘刚才挨训的教室办公室所在地。

刚才那个上锁楼梯间传来过女孩子笑声。

好多同学都目击了跳楼全过程。课也没法上下去了。班导进教室安抚同学情绪。

警车来了，黄线拉了。

全校宣布停课，很快有些家长已经收到消息来接孩子了。班导叮嘱国庆期间的作业会在班级群发布。

学生之间的小群早就炸翻天了。有人偷拍了视频，还有抢在警察来之前拍的照片。孟熙耘看了两眼，因为是短发，又是脸着地，看校服辨不出男女。他觉得血腥，看了几眼就不再看了。

孟熙耘没人来接，终于熬到了放学时间。他父母今天应该到卢森堡，这个点，父母可能在吃咸猪肉土豆泥和奶油豆角。

孟志坚早年留德，说得一口流利德语。然而德语这种语言吧，硬冷有余浪漫不足，还被当年20一枝花的谷雪芬女士嘲笑过。

手机又是一阵狂响。孟熙耘一边慢悠悠收拾东西，一边点开手机看消息。

【Supreme高复瓜群】

【一手大瓜】来了！第一手资料。跳下去的是国际班1班的郑清岭。【图】【图】短发妹子，很漂亮，年级前三。听说她下学期就要交换去喜瑞都，大家都觉得她申请Caltech稳了。没想到会跳楼。

【一拳潮人】卧槽！是她！可惜了。

【皇冠不掉】这妹子唱歌很好听，一年级的时候选上校园十大歌手。

【呵呵哒】难道是为情所困？哪个渣男？我打不死他！

【一手大瓜】应该不是，她是有名的高岭之花，只可远观。多少情书她看都不看，直接丢进垃圾桶。她家单亲，她和妈妈一起过的。妈妈也是Caltech毕业的女强人。

【一拳潮人】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一手大瓜】请看我的群名

【一拳潮人】瓜农，在下告辞！

【皇冠不掉】她死了，谁顶替她的名额去喜瑞都的惠特尼高中？这可是获得美帝高中最高荣誉奖两次的学校。加州最佳高中。他们的SAT成绩比第二名高出近一个百分点。

【皇冠不掉】之前好多人和她抢名额，争得头破血流。

【MXY】确实Caltech稳了。

【皇冠不掉】只要不作死，绝对稳了。唉！可惜真作死了……

【一手大瓜】最新消息，他们班小群里都在说她最近一个礼拜很奇怪。

【呵呵哒】怎么了？

【一手大瓜】她老是问同学，她脖子是不是肿了？

【呵呵哒】哈？

【皇冠不掉】……妹子是不是要求太高了？她这样脖子还肿，那我去死一死是必须的！我目测比她重了10斤。

【呵呵哒】人贵有自知之明。起码20斤。

【皇冠不掉】滚滚滚

【MXY】歪楼了。请问谁顶替她去？

【一手大瓜】你们猜。

【MXY】凸(艹皿艹)

【呵呵哒】凸(艹皿艹)

【一手大瓜】好了好了。不卖关子。你们绝对想不到，此人刚来一个月，空降兵。2班的杨佳怡。她手里有几个大奖。现在都在传接下来就是她。

【呵呵哒】噢哟！这个女的啊！风云人物，血雨腥风，寸草不留。

【皇冠不掉】好大一杯绿茶。

【一拳潮人】我看你就是妒忌人家好看。人家还跟陆星洋谈恋爱。

【皇冠不掉】你懂个屁。天蝎女鉴表达人。

孟熙耘看着群里互怼的一群人，只觉得杨佳怡这个名字好熟悉。他背着包慢慢走出校园。F型教学楼的另一头已经不让人走了。校门口闹哄哄的情况也有所好转。他刚走出校门，一个电话进来了。

“熙熙，是我。”李凤黯的少年音像一阵清朗的风，吹散了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血腥气和凝重沉闷的低气压。

“鸦鸦？”孟熙耘已经忘记了早上的不愉快，像往常一样叫他小名。

“熙熙抬头，我在你对面。”李凤黯推着他的自行车，在街对面冲孟熙耘挥手。

对面？对面！他想起早上就是李凤黯托他打听杨佳怡的事情，两人弄得不愉快的。

叮叮叮叮！仿佛有什么东西咔哒一下连接上了。孟熙耘一瞬间头痛欲裂，他捏着太阳穴，疼得几乎跪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