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势垒贯穿

李凤黯吓得摔了他的宝贝自行车冲过来一把抱住孟熙耘。

“熙熙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孟熙耘的头痛感很快消失。他喘了口气，站起身说没事。

李凤黯一步三回头地去把他的宝贝自行车捡回来。

“今天学校有人跳楼。”

“我知道，高中班级群也有人传了照片和视频……”李凤黯突然收声，自从孟熙耘高复以后，他基本屏蔽了原本的高中群，不看更不发声。

孟熙耘不像早上那么敏感，反而顺着李凤黯的话说下去。

“跳楼的是本来要送去喜瑞都惠特尼高中交换的郑清岭。我现在的同学告诉我，如果郑清岭不去了，机会就是杨佳怡的。”

李凤黯推着自行车并肩走在孟熙耘身边，听到这句话，他微微停顿了一下。

“怎么了？”

“熙熙，早上是我不好，这件事你别去问了。杨佳怡这个人……”

“还吃人不成？”孟熙耘冷笑了一声。

李凤黯转头凝视着孟熙耘的侧脸，他的鼻梁挺括，鼻尖有一个可爱的弧度。刘海快戳着纤长的睫毛了。夕阳让乌黑的眼眸染上了一抹静谧的金色。

见李凤黯迟迟不回答，孟熙耘半开玩笑地说：“不会吧，真吃人？”

李凤黯握着车把的手僵硬着，他的声音沉下来，缓慢地开口道：“熙熙，我表哥在纽约交了新女友，他跟我说了一点她的事情。知道她转校到咱们高中来了，就逼着我打听她的近况。”

“她怎么了？”

李凤黯咽了一下口水，小声说：“她是H大第二附中高中部转学来的。因为高一的时候，她的班上死了3个同学。一个割腕，一个吊脖子，一个过马路被车撞。”

“她是不是叫名侦探柯南？死神小学生附体？”

李凤黯噗呲一声笑出来。“哥，你还能开玩笑，头真不疼了？”

“不疼了。”

李凤黯把他表哥那里批发来的消息继续跟孟熙耘说：“我表哥的新女友说，那个班一下子死了三个学生，闹得人心惶惶，有门路的都转学了，后来索性就拆班了。那姑娘的亲妹妹就是这个班的学生。父母不放心，托关系给孩子转学。还再三打听，不能和杨佳怡转到同一所学校。因为死掉的三个学生都是比她出色又挡了她道的学生。”

孟熙耘心里咯噔一下。那么跳楼而死的郑清岭算不算她人生路上的挡路石呢？以至于非把人给逼到跳楼，用一种这么惨烈的方法来结束生命？

孟熙耘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他没见过杨佳怡，从进了高复班开始，他一直都过得浑浑噩噩，篮球也不再打了。根据吃瓜群里各位的说法，杨佳怡应该是一个漂亮又招人的女孩子，很会来事儿。可17岁的少女能有这么阴暗的内心和如此惊人的手段吗？

别说孟熙耘不相信，连李凤黯都不敢相信。

孟熙耘的父母还有大半月浪在欧洲。他学校这个停课加假期直接放到了国庆之后，算一算掐头搭尾能有十来天不用上学。

当然题目是做不完的。

李凤黯今天照例在孟熙耘家里吃晚饭。9月底夏沙的秋老虎发威，闷热异常。傍晚外头雷声阵阵。

晚饭后，李凤黯的姨妈打来了电话。他支支吾吾说了一会儿，孟熙耘一把拿过电话，和颜悦色对李小姨说：“阿姨，李凤黯国庆节住我家，帮我补数学呢！”

李凤黯抓住孟熙耘的手，像小时候那样摇晃着央求他把电话还给他。孟熙耘换了个手接电话。

“嗯，对。我爸妈国庆后回国。没事，鸦鸦很会做饭的。保姆也会隔天来做事。对，不麻烦，鸦鸦和我住多少年了……嗯，我们国庆有空就过来吃饭。嗯……好的。”

孟熙耘最后挂断了电话也没让李凤黯接。

李凤黯有点儿泄气地坐在椅子上。每次都是孟熙耘护着他。他总是在扮演小孩子的角色，被保护的角色。什么时候他才能护着孟熙耘呢？

变得更有用，更强大，更可靠。

孟熙耘捏捏李凤黯的脸颊，说：“脸上没几两肉，骨架子倒越来越大。”

李凤黯撇撇嘴，没多说话。好脾气地任由孟熙耘的指腹划过他的面颊。李凤黯16岁，虽然还差两年考驾照，但是他自觉已经是大人了。

大人就该保护好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他所能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就是孟熙耘。

“哎哟，别不高兴了。住我这儿不好吗？你那表弟一放学回家看见你还不是使劲欺负你给你使绊子。何必遭那份罪。”

李凤黯喃喃自语：“我还有大学宿舍的。”

“得了吧，本地人过节孤零零在宿舍，又不是考研前夕备战。跟我过。”

李凤黯听到孟熙耘的那句“跟我过”心都颤了几颤。

他其实想说，我想的，想一直跟你过。

晚上吃了保姆事先做好的菜，两个人把锅碗瓢盆丢进洗碗机。李凤黯想着给孟熙耘补习数学，就去把自己去年的笔记拿出来。

孟熙耘瘫在沙发上和高复班瓜群里的几个人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李凤黯坐在他旁边看他游戏。

孟熙耘最后吃到鸡了。他放下有些发烫的手机，望向闷声不吭凝视他许久的李凤黯。

“几点了？”

“8点半了。要学数学吗？”

孟熙耘抓了抓头发，说：“好吧。”

学习的过程冗长而枯燥。孟熙耘不明白李凤黯是怎么会迷上数学物理这种学科的。就如同李凤黯也不懂孟熙耘为何会看小说看哭了。

孟熙耘在掐表做一份数学模拟卷。他做卷子的时候，李凤黯就在旁边看《量子力学》，势垒贯穿，三维薛定谔方程的普遍性质，朗道坠落。

孟熙耘瞥了一眼，看见这些名词太阳穴就突突跳。

“虐猫狂人薛定谔啊……看着就头疼。”

李凤黯被他逗笑了，“其实没有那么深奥。熙熙肯定能听明白。比如我刚看的势垒贯穿。打个比方，你要穿越一道屏障（势垒），但是你的能量搞不过他，按照经典力学理论，你就过不去。可是在量子力学行为里，微观粒子能产生隧道效应，就像在屏障（势垒）下面凿了个洞偷渡。当然宏观粒子是不会发生隧道贯穿效应的。嗯……我举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修仙之人，灵魂（微观粒子）穿越了屏障（产生隧道效应），而他的肉身（宏观粒子）留在原处（不发生隧道效应）。”

孟熙耘觉得自己听明白了，但又好像不明白。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李凤黯不再是那个跟在他身后幼小又孤独的小孩子。他在他擅长的领域中活得光芒四射。

李凤黯很少看到呆呆的孟熙耘。一直以来，他都是以一个机智幽默又游刃有余的哥哥形象出现在李凤黯的生命里。李凤黯终于忍不住捏了一下孟熙耘的耳朵。耳朵有些凉，既不软也不硬，形状非常漂亮，耳垂丰厚，仿佛刚出炉软乎乎的小蛋糕。

李凤黯内心欢喜，不由得弯了弯嘴角。

孟熙耘被捏了耳朵才如梦初醒，“怎么感觉物理到了你这儿跟哲学、玄学似的。”说完他又喝了口水，舔了舔嘴唇。

李凤黯有点心猿意马，他喉结滑了一下，说：“早期的物理学起源于哲学。只不过我们读书的时候，老师为了应付考试弱化了，或者从根本上忽视了去培养我们形成有效的思维模式，而只顾着做题。每个人对问题的理解有快有慢。慢的孩子就慢慢地越来越不会思考了。就是这样。”

孟熙耘啧巴了一下嘴，“你这智商，果然是门萨成员啊。实力碾压你表哥表弟。”

李凤黯被孟熙耘一通彩虹屁吹得耳根发红。他摸了摸滚烫的耳朵，对着孟熙耘的考卷点点下巴：“做好了吗？李老师要改卷子了。”

孟熙耘把考卷递过来。李凤黯很快给他找出了错题与解题过程中有问题的步骤。他让孟熙耘立刻订正过来。然后在错题本上再抄一遍。

“虽然办法笨了点儿，但是有效。”李凤黯认真地对孟熙耘说：“熙熙的思维模式无须为了数学这一门课进行伤筋动骨的调整。高考结束进了大学以后，就剩一门高等数学。接下来直到人生结束，大部分人只会在买东西的时候用一下加减乘除。”

其实在李凤黯很小的时候，他对数理化的理解就跟一般孩子不一样。比如相交线和渐近线的特性描述，在李凤黯的眼中有种宿命论的哀伤。

两条线短暂相交再天各一方，或无限接近却永不相交。

李凤黯想，原来数学也是会有如此悲伤的含义在里面。

晚上照例李凤黯跟孟熙耘挤一张床。虽然孟家有很多客房，但是孟熙耘没让李凤黯睡客卧，一开始是因为李凤黯小，不舍得，后来是因为不习惯。

谷雪芬女士在孟熙耘身高超过175之后就十分有先见之明地给儿子换了张6尺大床。

李凤黯才16岁，孟熙耘觉得他个子肯定能窜上190。

上半夜相安无事。

下半夜孟熙耘照例进入了噩梦状态。之前都住校或住在姨妈家的李凤黯第一次知道为什么孟熙耘最近会成绩下滑，为什么眼下总有些淡淡的乌青，为什么下午犯困，听不了课。

李凤黯从一开始轻拍着孟熙耘的脸颊到最后绝望地摇晃着他的肩膀，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李凤黯此人，一贯冷静克制，心思缜密。即使偶犯小错，也会铭记在心绝不再犯。他自10岁之后就再也没有经历过如此手足无措的时刻。

他甚至想过要报警或者叫救护车，但是因为做噩梦而出警或送医恐怕会被人认为是恶作剧。他几次举起手机又放下。

怀里的人呜咽呻吟，似乎万分痛苦又委屈不堪。浑身冷汗的身体把睡觉穿的T恤衫都浸湿了。莹白的皮肤被汗液泡着，体温低于常人。李凤黯只能抱着这具不断颤抖的身体，轻轻安抚。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李凤黯还是个16岁的半大少年，甚至不能去考驾照。

他闭起眼睛，柔声在孟熙耘耳边说话。被刻意压低的少年音，难掩颤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熙熙，熙熙……”

孟熙耘十分难受，在他怀里翻来覆去，最终背对着他陷入一个相对平静的状态。

李凤黯从身后抱住他，轻轻摩挲着他柔软的头发，思考着能做些什么？

他忽然想起前一晚跟孟熙耘解释势垒贯穿的含义。

孟熙耘说，物理竟然饱含着哲学观念。

爱因斯塔说，两种观点单独是无法完全解释光的现象的，但是合在一起便可以。

李凤黯摘下脖子上母亲留给他的玉牌子，套到孟熙耘的脖子上。他们紧紧相拥，前胸贴后背。孟熙耘在家休养三个月囤下的10斤肉，在这近一个月的噩梦中被消磨殆尽。李凤黯只觉得他瘦，肩胛骨刺棱膈人。

他闭起眼睛，开始倒数10、9、8……

跟前几日不同，孟熙耘现在所陷入的梦境十分混乱。

先是有很多怪物追着他跑，他跑了很久，最后跨过了一座桥，拐到了一条街上。

他现在走在一条没有开始也没有尽头的长街上。这里没有日出也没有日落，没有晴天也不落雨。

这里是混沌、寂寥、荒芜的地方。

他已经在这条街上走了一整个晚上，没人，没有活物，连声狗吠都没有。

他又饿又渴又累。

突然他一脚踢到一块石头。孟熙耘下意识地捡起来看，是一块奶白色，羊脂一般的石头。正当他想着该不该把石头收起来的片刻，一声清冽动听的少年音打破了这里的万籁俱寂。

孟熙耘抬起头，看见少年出现在地平线上。

他是这片沉寂土地上出现的第一个鲜活的生命。他的身后，一缕阳光缓缓升起。华丽的光泽包裹着少年纤长挺拔的身姿。

李凤黯终于找到了他的珍宝。他奔向孟熙耘，大声喊着：“熙熙！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带着晨光，为你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