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雪女

当晚秋浚宸否定了教授提出的轮流值夜的建议。他没说原因，只说今天大家滑雪的滑雪，安装设备的安装设备，都很累了，明天修整好再开始值夜也不迟。

韩冠泽也持同样的意见。

一众人听专业人士都这么说，乐得睡个安稳觉，纷纷表示赞同。

伍尔夫教授和马修-库珀新入住在门口刚闹完鬼的马鹿套间。由于暴雪，原本住小木屋的小舒尔茨与女友以及酒店主人中川和梅朗也搬回主楼居住。于是驼鹿2套间和驯鹿4套间也住进了人。一时之间顶层一下子住进了8人，成了最热闹的楼面。

而住在2楼标房的陈彬涘顶着一张苦瓜脸，觉得十分委屈。

“韩姐姐会抓鬼吗？”

韩清浅刚洗完澡在擦头发，她摇了摇头说。

“我家和叔叔家不太一样。我爷爷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伯现在是家主。我爸排行第二。他对玄学不感兴趣，为了不继承家业，选择出国留学。大学毕业后就留在外国做生意。韩冠泽是我小叔，他也继承了家学。姑姑是为数不多的女天师，特狠一女的，至今单身。所以我们家只有我和我爸懂点基础知识。”

陈彬涘很无奈，2楼只有她们俩小姑娘，还没一个会抓鬼。她现在一点儿都不觉得门外有小男孩唱歌是件有趣的事了。

两个小姑娘在战战兢兢中入睡。

18世纪的桃花芯木落地钟兢兢业业报出凌晨2点的钟声。

室外漫天皆白，甚至连呼吸的空气仿佛都是白的，微弱的环境光泛着银白，和漫天的飞雪融成了一体。偶有一两个流落在外的人在风雪之中瑟缩着艰难地前行。

钟声过后，大堂寂静无声，连水管都没有发出声音打破这份安宁。几面屏幕墙播放着无声的实况。不时切换着画面与角度。

值夜的保安在监控室里呼呼大睡。手机还在小声播放联赛录像。

室内温度缓慢下降。大堂的实验基地再次响起卡农的旋律。一字排开的电脑屏幕一一亮起，数据齐刷刷滚动起来，运算模块随之启动。

一声电流的嘶嘶声打破了寂静。音响里传来或低沉或痛苦的声音：

……嘶嘶……

——让我上去——

——太冷了——

——Knut,deristeinKuschelbär.（克努特他是一只抱抱熊）——

……嘶嘶……

——Ouvrelaporte.Jeveuxentrer.（开门。我想进去。）——

——E'troppobuio.（太黑了）——

……嘶嘶……

——别关门，别关——

——Captain,dasZielistvoruns.（队长，目标就在前面）——

……嘶嘶……

尽管电脑疯狂记录着数据和音频，但是走廊里依旧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连韩冠泽与秋浚宸的套间都没有任何动静。

监控室里的值班保安依旧睡得天昏地暗，鼾声高过了赛事转播的声音。

监控室之外的世界依旧一片宁静。

温度开始回升，仿佛壁炉再次被点燃，融融暖意回归到大堂。

大堂里那架被韩冠泽称为无价之宝的狩野探幽的屏风，静静伫立在实验基地与壁炉阅读区之间的空地上。三百多年时光没能掩盖画面上金地的辉煌，室外一片素白世界所反射的环境光透过大玻璃窗投射在半块屏风上。

整个屏风在黑暗中散发金光，银龙的似乎感受到了这道光，开始舒展自己的光芒。

被猫抓过的第四块屏风底部，伤痕慢慢愈合了，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

龙尾轻轻扇动了一下。

好不容易暗下来的电脑屏幕再度亮起，卡农的音乐再度响起。伴随着优美的旋律，记录仪录到一句低频音，通过数字增强你会听到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

——食べてしまう（吃完了）——

……嘶嘶……

孟熙耘在梦里滑雪。对于同样夏沙土生土长，被当宝养大的富二代，孟熙耘却不像罗淙明那样活得恣意潇洒。他只跟东北来的借读生去过一次长白山滑雪，还摔了好几个屁股墩。

可是在梦里，孟熙耘单板滑雪，刻滑技术666。俯冲、急转、跳跃，我不停歇。到了相对平缓的雪道上，他刹住脚上的滑雪板，利落转身对落在他身后的李凤黯喊：“鸦鸦，你赶紧过来呀！”

可是他发现没有人在他身后。

刚才还萦绕在他耳边的欢声笑语仿佛海市蜃楼，刹那就荡然无存。

整片滑雪场寂静无声，一个人都没有。

孟熙耘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松树终于不堪积雪重负。松枝咔嚓折断，积雪哗啦一下随着松枝掉落下来。

没有人。

孟熙耘发现自己身处空空荡荡的无人世界。

再次喊了一声。

“喂！李凤黯？！”

回声继续在山谷里回荡、回荡……

孟熙耘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焦灼的呼吸和钝重的心跳。热血从四肢回流到他大脑里。紧张感刺激着肾上腺素疯狂分泌。他脑袋嗡一声，像是突然泡进了沸水中。他摘下护目镜再次环顾四周。

一片荒芜的滑雪场，渺无人烟。

孟熙耘一个人站在滑雪场里。

一只鹰从空中飞过。

他屈起手指罩在嘴巴两边，大声喊：“李凤黯！鸦鸦！你在哪里？”

没有回答。只有回声。

寂静重获控制。

——DasistkeineguteIdee.（这不是个好主意。）——

男童的声音如同唱诗班的天籁，却夹带着报丧鸟的讯息。冰冷的呼吸拂过孟熙耘因为激动而滚烫的耳根。一阵冰寒沿着脊椎骨直窜而下，令他汗毛倒竖。

尽管没听懂德语，但是第六感让他意识到要糟了。

冰雪的破裂声如隆隆战鼓，从不远处的山上传来。孟熙耘感觉脚下的雪地轻轻颤动，这种微妙的不稳定让他头晕目眩。

战鼓声很快就被汽车引擎的轰鸣代替，巨大的声响和更强烈的颤动从后方袭来。

雪崩！

孟熙耘如梦初醒，他担心李凤黯的安危，更怕自己活不到找到李凤黯的时刻。

史上个人单板最高时速大概是94英里，孟熙耘觉得自己即便赶不上这个速度也接近了。护目镜下裸露的肌肤被风刮得生疼。他却不顾得这么多了。

小山似的巨大雪块发出雷鸣般的响声朝孟熙耘的方向飞速扑来。不断坍塌的雪体像一双巨手不停伸向前，誓死要把前方穿着红白黑相间的Bogner滑雪服的孟熙耘一巴掌压扁。

孟熙耘看见左前方有一块巨大的岩石。他迅速计算着转体角度，以防动作过大而摔倒。上身急速扭转、加大立刃和重心的移动，调整板尾拖滑位置。

转弯成功！

岩石就在眼前，孟熙耘前脚用力跳起，利用单板的弹力后脚跟着跳起。单板在空中放平，正常情况下应该两脚同时着地。如果板头朝下，可能扎入雪中摔倒。如果板尾太朝下，着地时背边用力太多会引起单板翻倒。

可是岩石显然比孟熙耘预计的要大。滑雪板后尾擦过岩石边沿，他失去了平衡，右臂重重在石头上磕了一把。

估计又要骨折！

谷雪芬女士一定会揍死他！

揍死也是后事。孟熙耘只想躲过眼前的灾祸。滑雪板被他丢到一边。他拉起围脖盖住嘴巴、鼻子，防止把雪吞下去。他牢牢贴在岩石上希望能活命。

然而即便有巨石阻挡，狂暴的雪崩还是将躲在岩石后面的孟熙耘盖住了。

孟熙耘觉得就是须臾片刻，仿佛他就眨了一眨眼，巨大的压力便从身体上方传来。似乎那双雪崩巨手终于抓到了顽皮的猎物，还要发泄一下不满，积雪压迫着他，疼痛让他肝胆俱裂。

孟熙耘被埋在雪崩之下，强忍着剧痛用爬行姿势尽量给自己制造一个尽可能大的呼吸空间。他还需要在雪凝固前，尝试爬到更高的位置，越接近表面越好。这样获救的可能性才更大。

最后那一刻，孟熙耘眼前突然闪现李凤黯的脸。他犀利的眉眼似乎饱含深情，像有一汪泉水悄悄融化在他的眼睛里。

李凤黯眼眶通红，对他说：“熙熙你怎么不等我？”

然而最惊悚的事情发生了。李凤黯的黑色短发突然变长，变成银白色，紧接着脸肤色都开始泛白，如雪一般毫无人气。而原本英俊犀利的脸庞跟着变化，浓眉变得清淡了，眼尾缓缓下垂。

李凤黯的脸变成了雪女的脸。

跟孟熙耘打的游戏角色不同，这是传说中的雪女，没有感情，随着大雪而来，只为索命。

她一把抓住孟熙耘的咽喉。

孟熙耘挣扎不得，终于用尽力气，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