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乐事隆有限公司

孟熙耘当天晚上就肚子疼了好久。折腾到下半夜，去了好多次厕所。

李凤黯不得不叫醒了孟家父母，又帮着把这个182的大个子扶到医院。

急诊医生检查下来，只说是急性肠胃炎，于是挂水吃药，到天亮才折腾好。

如此一来，孟熙耘倒是少做了一回噩梦。太阳升起，他靠在李凤黯的肩膀上沉沉睡去。

李凤黯扶了扶他快滑下来的脑袋，继续跟导师请假。叮嘱同学记好笔记，借给他看的。

谷雪芬女士万分歉意地说：“小李啊，又麻烦你。”

李凤黯停下不停敲字的手，微愣了一下才回答，“没事。熙熙的事最重要了。”

谷雪芬看着后视镜里李凤黯的眉眼，觉得这男大也十八变，李凤黯如今竟然如此英俊了，便好奇问，“小李有女朋友吗？”

李凤黯顿住了。他的心思被看出来了？不、不、不会的。他一直表现得很完美。他按下恐慌的心绪，摆出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态说：“没有的，我比他们小很多，大学女生看不上我呢！”

谷雪芬一想也是，李凤黯都不到考驾照的年龄。

李凤黯暗自叹了一口气，他叮嘱自己不能得意忘形。又思忖着，要不然回宿舍住几天？一低头又看见病怏怏的孟熙耘，觉得这不省心的东西要是不在眼前，他一定担心得不行。

要不就等他病好了再出去住几天吧！李凤黯如此决定。

孟熙耘在家躺了一天，周三恢复上课。李凤黯跟他说从今晚开始直到周五都住校。他不能老是住在他家里。

孟熙耘不想让他走，但是又说不出把他留在身边的理由，只能不高兴地看着李凤黯拎着包离开他家。

孟熙耘在周三上午的数学课上发觉自己不对劲。他觉得肚皮有点儿刺痛，还痒。现在还不到11月，孟熙耘只穿了件卫衣，他悄悄把手伸进卫衣抓了抓。

原本应该是温热的皮肤竟然变得滚烫，而且手指按压下有东西在动。

那东西很小，在皮肤下面滚来滚去。

像一颗鹌鹑蛋。

孟熙耘吓得从位子上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环氧树脂地板上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数学老师吃了一惊，“孟熙耘，又怎么了？”

孟熙耘满脸惊恐地说：“我、我肚子又不舒服了，想去上厕所。”

数学老师无奈地放他去了。

孟熙耘连滚带爬跑到厕所，在洗手台前掀起卫衣下摆。他腹部漂亮的六块腹肌上长了一个微小的凸起。他往脸上拍了两遍冷水让自己冷静，手扶着洗手台深呼吸了两次。再次掀起衣服，那只鹌鹑蛋一样的东西滚到了胃的位置。

孟熙耘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也中咒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教室的。课间一言不发，也不搭理跟他说话的人。实际上别人的话在他听来似乎都隔着千山万水。

他听不清。

他只知道自己中咒了！

他大概还能活7天……

获得了这一认知的孟熙耘一下子手足无措，下午跟班导请了个假，就直冲丰大。如今他只有一个人能倾诉——李凤黯。

李凤黯刚核对完一组数据就接到了孟熙耘的电话。

“鸦鸦。”孟熙耘沮丧的声音传过来：“我大概……要死了！”

李凤黯猝不及防差点把手机摔到地板上。

“你说什么？”

“我下午来你这里，真的很急。”

于是下午1点不到，李凤黯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站在光华楼下的妖风里等孟熙耘。10月底的风已经微凉，吹起白色的衣袍，露出李凤黯修长的腿。他等了一会儿，终于接到一脸仓皇的孟熙耘。

孟熙耘远远看见他的小乌鸦就冲一个猛子扑入他的怀抱。

“鸦鸦，我要死了！”

李凤黯：……

李凤黯还没搞明白孟熙耘怎么就要死要活了？

两个长相出挑的男人在校园里搂搂抱抱本来就挺扎眼，何况孟熙耘还在哭唧唧。

有路过的女生嘻嘻哈哈、指指点点、捂着嘴笑。

他拖着孟熙耘走回大楼，回到实验室外面的休息间，还没来得及关门，孟熙耘就急切地拉起卫衣让他看肚子。

“鸦鸦，你看我肚子上是不是长了一个鹌鹑蛋。”

“啊？”

林凤黯掀起卫衣下摆。

孟熙耘雪白的肚子上排列着形状漂亮的腹肌，看起来就很美味的样子，可是鹌鹑蛋是什么鬼？李凤黯咽了一下口水。这臭小子是来挑战极限的吗？

孟熙耘手指按着第三排腹肌说：“位置又上去了一点点。怎么办啊？”

李凤黯放下按在门把上的手，走过来端详，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没有肿块啊……熙熙，你是不是搞错了？”

孟熙耘抓起李凤黯的手指按到自己的肚子上。“你感受不到烫吗？这块皮肤就像发高烧一样。”

李凤黯眉头紧锁，他真是一点点都感受不到，只觉得指尖下微凉的肌肤让他心烦意乱。

门突然被打开了。李凤黯的学长抱着一堆资料走进来。

“小李你在啊，快帮帮我。”学长手里的东西摇摇欲坠。

李凤黯快步走过去拿走一半资料，放到桌子上。

学长放下东西才看见房间里还有一个陌生人。那人非常漂亮，只是一张本该阳光明媚的脸上布满忧愁。

李凤黯赶紧介绍，“这是我哥。他来找我有点事。”

学长点点头说：“教授叫你准备的东西别忘了，赶紧做出来。量子信息与计算的夏令营也要上点心。”

李凤黯点头，“我有数的。学长放心。”

学长看了一眼孟熙耘，拍拍李凤黯的肩走了。

门再次被关上后，孟熙耘终于松了口气，瘫坐在座位上。

“你说说究竟怎么了？”李凤黯把椅子拖到他面前坐下。

孟熙耘把事情说了。他怀疑自己中了咒。

距离死期还有7天。

李凤黯再次把手放在孟熙耘说长了鹌鹑蛋的地方，依旧什么都没摸到。

他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打开笔记本电脑，噼噼啪啪敲了一会儿字。接着对孟熙耘说：“你在这儿睡一会儿？我还有一组实验数据要记录。做完后我们回家等消息。”

“等消息？”

“是的，我给天光照发私信了。如果他真是作者的马甲或者知道些什么电话，应该会回信。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等。”

“你怎么就知道他会感兴趣？”

李凤黯无奈地苦笑。

“并不是知道，而是赌一把，韩清浅关联一个认证商户的微博并不能给她带来什么流量，我猜他们一定有些联系。我就赌成年人不会无缘无故花几天时间写几万字的小说只为了好玩儿。”

孟熙耘被李凤黯安抚着在休息沙发上睡了一会儿。李凤黯轻手轻脚合上门向实验室走去。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等他回过神已经下午4点多了。他手脚麻利地收拾了东西，回到休息室发现孟熙耘还在呼呼大睡。

还真是没心没肺！

李凤黯叫醒了孟熙耘，给他拿了瓶水，轻声问：“回家好不好？”

孟熙耘睡得迷迷糊糊，乖乖地点头，又喝了一口水，用袖子抹了一下水润的唇。

李凤黯盯着他粉色的嘴唇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拿起他的书包说：“熙熙，我叫了车。差不多该走了。”

孟熙耘好歹清醒了一点，路上他忽然问：“有消息吗？”

李凤黯看了一眼手机，没有新消息。他摇了摇头。

孟熙耘有些失望地垂下脑袋。

李凤黯拍拍他的手，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方法。

到了晚上十点，孟熙耘觉得快没救了。丧气地倒在床上挺尸。那个鹌鹑蛋没有再移位，但是依旧膈应着他，散发着热量。

李凤黯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滑开屏幕，看见一条陌生人的消息。

【天光照】你好，我的确对此事颇为有兴趣。能否见面详谈？我在汾阳路XX号，这是公司地址。你们几点来都行。毕竟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李凤黯告诉孟熙耘，天光照说随时都能去找他。

“你问他晚上也行？我们偷偷溜出去，我爸妈今天陪客户打高尔夫累着了，早就睡了。”

【Ra|ven】今晚可以吗？

【天光照】可以，我刚从机场回来。

【Ra|ven】我们大约半小时后到。

他和孟熙耘拿了随身物品，从窗口翻到花园里，避过了探头，偷偷关了安保系统，设定了5分钟后重启，就站在路口等网约车。

今晚气温有些低。李凤黯握住了孟熙耘的手，发现果然是冷的。

孟熙耘的体温一向没有李凤黯高。

不一会儿，车来了，他们坐到后排，思考着该怎么说，会不会遇到骗子之类的。两人低声商量了很久，不知不觉间目的地到了。

两个少年人手牵手走在午夜的街道上。梧桐树落下满地金黄，在静谧的环境中，被鞋子踩得清脆作响。

孟熙耘很快找到了门牌号。透过半封闭围墙能看到一栋红顶白墙的老洋房。门口的上面写着：乐事隆有限公司。他推了推门，锁着。

李凤黯看见旁边有一个类似对讲机的东西，按下按钮，说：“我是Ra|ven，我和我朋友来了。”

没有收到回音。不一会儿铁门咔哒一声开了。

孟熙耘先走进去，李凤黯顺手带上了门。

花园里栽有好多棵参天的香樟树，点缀着几棵山茶、栀子、腊梅和桂花，香气馥郁。院子中间有一间大约是吃早餐喝茶用的玻璃屋，石灯笼点亮了小径，四周翠竹摇曳，水池里养着锦鲤。竹添水盈满之后“啪”一声落地，别有禅意的院子尽头处有一株红枫，热烈又优雅。

他们走了片刻到达正门。门已经开了。拖鞋也摆得整整齐齐。待他们走进屋子，一股玫瑰的香气淡淡浮动着。一组接待用的维多利亚式沙发上，背对着他们坐着一个男人。

古老的桃花心木立式钟敲响了11点。

这里有种遗世独立之感。

那人回过头，露出一张好看又玩世不恭的脸，笑着说：“哟嚯，小朋友们挺准时啊。”

孟熙耘和李凤黯互看了一眼，自我介绍了一下。

那男人站起身请他们坐下，对着另一边喊了一句：“清浅，倒饮料。”

过了会儿一个身着洋装的小姑娘端着英式下午茶组合过来了。

孟熙耘：……

李凤黯：……

那男人介绍道：“这是我侄女清浅，穆隆人，出生在霓虹。在这里学中文。”

女孩子深深行了礼。

“你们好，我是韩清浅。涵清浅是我的网名。网文是我写的。不过这篇是我叔叔让我写的。我中文水平也就这样。因为家里的原因，就喜欢写这种灵异故事过把瘾。没想当作家。呵呵呵……”

孟熙耘：……

李凤黯：……

原来是外国友人，唉，也不对，应该是内销转出口再转内销。

“我是韩冠泽，我们家都是穆隆人。算是玄学世家吧。当然也有人骂我们是神棍、骗子。”

孟熙耘张大了嘴，觉得自己莫不是在做梦？

李凤黯问了他几个问题，韩冠泽都认真回答了。

他笑着说：“这位小朋友的推理能力很厉害呀。”

“不过‘河连树色涵清浅，云漾天光照蔚蓝’是一句诗，是孟熙耘告诉我的。我是学理科的。”

坐在一边泡茶加牛奶的韩清浅感叹了一下，“哇！是理工男啊！”

孟熙耘看了她两眼。

这时楼上传来脚步声，一个头发半湿的男人走下来，他身量不算高，但是姿态非常挺拔，留着披肩的长发也不显女气。

韩冠泽见他这个样子，脸色似乎不大好看，站起来抓过毛巾一边帮他擦一边数落他：“怎么又不听话，叫你头发吹干再出来。”

李凤黯被这个相似的场景震撼到了，他平时对孟熙耘也是这样子的吗？

长发男子声音十分清冷。

“我是你前辈，你怎么老是像管束小孩子一样管束我。”

“那还不是前辈自己的行为像小孩子！”

韩清浅觉得有些尴尬，打起圆场。

“不要觉得奇怪，我叔叔和秋叔叔是老同学，他们关系特别好。”

孟熙耘和李凤黯一副我很懂的了然姿态。

长发男子随手理了一下头发，坐到他们对面，自我介绍：“两位小朋友好，我叫秋浚宸。”

秋浚宸刚从德国回来，为一家在德国的霓虹侨民处理一些家里老人的遗物。

“你们的事情，我大概听冠泽说过了。我想看看你的肚子行吗？”

孟熙耘听话地掀起衣服。

“我能碰一下吗？”他问的却是李凤黯。

李凤黯吃了一惊，默默点头。

秋浚宸伸出食指点了点别人看起来白嫩干净的腹肌，哂笑了一下：“这是力量渐长了呀！”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的确是中咒了。”

“咒？”

“对，咒。你可以把它当成世人口中的诅咒，也可以把他当成一种言灵上的约束。”

“除了第一位死者，其余都是一种咒。让被害者慢慢绝望，磨去他们活下去的意志，只要被咒所压倒，那么就会主动寻死。”

孟熙耘听得似懂非懂。

李凤黯直接问：“有救吗？”

“这枚寄生卵会在7天内移动到它想要去的地方，根据下咒者的力量分布于：手腕、脖子、心脏。下咒者已经力量充沛。它想要心脏。”

秋浚宸看了一下孟熙耘，问：“你今年多大？”

“19岁。”

秋浚宸皱着眉想了一想，说：“它可能不是要你死。”

李凤黯问道：“什么意思？”

“它可能想要变成你。”

这个答案一出来，其他人都吓一跳。

只有孟熙耘说：“鸦鸦跟我说过，这是一个夺舍的故事。我还笑他被洗脑了。”

秋浚宸微微一笑，对孟熙耘说：“对那个世界的人来说，你是块稀有珍贵的好材料。”

他望向韩冠泽：“你们是怎么形容这种人的？”

韩冠泽嗤笑一声：“唐僧肉！”

“对，就是这样！”秋浚宸非常严肃地说道：“你们在今后的几天里要记住，不管这东西如何作妖，都要心存信念，不要被恐惧所压垮。而我需要做一件事：下一个追踪咒。”

他对韩清浅说：“拿弓。”

韩清浅手脚麻利地冲去书房，片刻不到就拿来一把弓。

秋浚宸站起来，走到孟熙耘面前说：“得罪了。”

话音落他一掌按住孟熙耘的肚子，另一只手隔空画符，完成后接过弓，走到客厅空旷处，竖起食指念了一句：“急急如律令！”

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秋浚宸张弓搭箭，却是放了空弓。只听得一声沉闷的弓弦响过。他把弓收回靠在墙角。

李凤黯习惯性考虑着，这势能转化成动能，没有离弦箭带走，全靠弓片和弦吸收，还挺伤弓的。

孟熙耘看完这一套，已经傻了。

“那么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凭着求生欲，强化自己的信念。等。时间会给你答案的。”秋浚宸对两个少年微微一笑。他放下弓坐到沙发上，似乎有点疲惫。

韩冠泽劝他回去休息。秋浚宸便有礼貌地告辞去楼上休息了。

李凤黯也觉得差不多该告辞了。

韩冠泽走之前拉个群，让两位少年有什么异常一定要上来说。

“不开玩笑的。这件事归他管。他急着赶回来说明挺严重的。”

孟熙耘：“你不也是玄学世家吗？”

韩冠泽嘿嘿一笑，“不瞒你说，你身上的咒不是咱们本土的，是岛国那边过来的。你听过‘入内雀’吗？”

孟熙耘瞪大眼睛：“我知道，游戏里有。”

韩冠泽拍了拍资深游戏玩家孟熙耘的肩膀。

“秋浚宸经常跟那边打交道，所以他来做事半功倍，我做就会事倍功半。明白？”

李凤黯拉了拉孟熙耘的手说：“谢谢叔叔。”

韩冠泽抓了抓头发，商量道：“能不能叫我们俩哥哥，我也就比你们大了十来岁。”

李凤黯十分识趣：“好的，二哥。”

“二哥？”

“秋浚宸先生是你学长，他是大哥。”

韩冠泽对李凤黯缜密的思维无可奈何，二哥就二哥，总比二叔好。被韩清浅一个臭丫头这么天天叫就够扎心的了。他觉得自己的皱纹都被叫出来了。

等孟熙耘和李凤黯爬窗回到家。群已经聊开了。

群聊【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天光照】小朋友一定要坚定信念。不要受咒的影响。

【韩冠泽】有问题立刻问我们。

【涵清浅】小哥哥们常来玩。我一个人跟着叔叔过日子超无聊的。

【韩冠泽】韩清浅！

【涵清浅】闭嘴.gif

【MXY】我知道了，谢谢。

【Ra|ven】谢谢。

按照秋浚宸的吩咐，孟熙耘每天都忍受寄生卵不断涨大的灼热与位移的疼痛。寄生卵终于在第七天到达心脏位置。心脏似乎受不了压迫，第七天晚上，他开始心绞痛伴随高烧。孟爸孟妈周末被供应商请去阳澄湖吃大闸蟹。只有李凤黯一个人拖着病恹恹的孟熙耘去医院吊针挂水。折腾到天明再帮他给班导请假。

原本该咒生效的第八天，孟熙耘在昏迷中度过了。李凤黯请了假，24小时陪护。秋浚宸会隔几个小时问一下孟熙耘情况。和他预想的一样。没有事情发生。

李凤黯又给孟熙耘请了一天假。第九天，孟熙耘从昏睡中醒来，胸口的异物感、压迫感、胀痛感都消失了。他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恢复正常的胸口，终于松了口气。

等孟熙耘周三回到学校，才知道杨佳怡已经三天没来学校了。很多人都在幸灾乐祸。孟熙耘作为知情人却笑不出来。

半个月后，警方在隔壁省交界的山林里发现了杨佳怡的尸体。尸体反常地高度腐烂，且有曾经被鸟类猛禽啄食过的痕迹，据说整个腹腔破了个大洞。

这些消息都是韩冠泽打听来的。

对此，高冷的秋浚宸只在聊天群留了一句评价。

【天光照】作茧自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