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过往

旁人都说，竹愿和逐闻的相识就是一场孽。这不是个贬低的看法。

竹愿原是隐月族长手下的女官，近两百年前，在普通人居住的一座城市中发生了一次大动乱，当地居民患病率超过半数。

这是因为噬夜与隐月起了一场大矛盾，这是自从“力量之源”失控之后打的最大的一场仗，隐月以微弱的优势获胜，但也一时伤了元气，顾不全噬夜因战败却人不服气，四处作乱。

原本普通人居住地出什么事用不上隐月宫大规模出手，只需派几个附属城去平定即可，可如今，附属成也自顾不暇，所以竹愿从隐月宫亲自带了十几精兵平乱。

噬夜一族那时本就是刚刚战败，即使作乱，派出的人也称不上是怎样的精锐。竹愿去的地方叫苑城，没花太大力气，就解决了这些问题。

她在这次行动中，救下的最后一个普通人，就是逐闻。他和一众病重之人一起，盲了眼睛，不停咳嗽。

他身上的气息，就是普通人的。见他问题似乎严重，竹愿更加不曾设防。救下人之后，只一眼便觉得惊为天人，一念之差下，竹愿决定帮他养好眼睛。

隐月宫中自然不能让常人进去，但竹愿也常在普通人的居所执行任务，有自己的院宅，她说服了和自己同行的几个人，偷偷将逐闻留了下来。

逐闻看不到作乱的噬夜族人，只知道这病来的莫名其妙，盲眼的一瞬间下意识伸手去乱摸，竹愿趁机扶住了他。带他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能骗过他的说辞。

最后是逐闻先问：“你带我去了医院？”

“对。”竹愿顺杆就爬。

“我没闻到医院的味道。”

“哦……私人疗养院，我是那儿的护工。”竹愿硬着头皮往下编，“能联系家属吗？”

“抱歉，苑城只有我一个人在住，父母去世很多年了。”他回答。

这下她彻底没了顾虑，可以放肆说些瞎话了。且瞧着逐闻也没提费用的事，看他衣着也不像缺钱的样子，应该不会闹着离开。

“我怎么称呼你？”竹愿问。

“我姓闻。”他只是这么说，没讲出自己的名字。“闻先生”三个字，她一喊就是数月。

“您……”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品摸这个充满敬意，又有些奇怪的称呼，“怎么称呼？”

“我叫林愿。”她胡扯了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姓。

竹愿从前多数时间都是在隐月一族的领地生活的，对常人的习性的了解少之甚少，她不知道自己的谎言，对任何一个苑城人而言，都是劣质产品，自然也就不知道，逐闻打一开始就是骗着她的。

彼时，她不知道逐闻是地位身份极高，以至于可以基本掩去气息的噬夜族人，只以为他是被恶灵侵袭的普通人。

那年大战刚过不久，逐闻的想法渐渐与当时噬夜族长产生了严重分歧。比起四处祸乱，逐闻更主张休养生息，也不忍看着处处皆是不太平的景象。

因他在族内实力身份皆是不俗，他这一想法也赢得许多支持，一时族内分成两派，人心分散。噬夜族长自然无法再容他。见到竹愿那日，是他拼死逃出来的时候，那时他一心只想侥幸存活，便伪装成普通人，躲在人群中，任由竹愿带他离开。

身上无法真正完全掩盖的气息，理所当然的被竹愿当做是他被恶灵侵袭之后留下来的，一时忽略去了。

但终究纸包不住火，竹愿毕竟也不是个蠢的，噬夜族长也不会因为找不到他就轻易放过。

只是逐闻想抽身离开之时，才惊觉情不由己，他日日都告诫自己，明日一定要离开的，却终究在竹愿那里留了一日又一日。

竹愿其实也早觉察出问题，只是谁也不愿捅破这层窗户纸。

逐闻最终选择坦白。

那日他们鼻尖相抵，竹愿听他哑声说道：“我也想爱你。”

“我们逃吧。”她狠下心来说。

没人反驳。

二人实力皆不俗，混迹在人群之中，气息很不容易被察觉。逐闻就已算和噬夜早无干系，自然也无牵无挂，竹愿心中却始终愧于隐月族长。

她斩下自己一半魂魄化作信物，向隐月宫告罪，自此二人销声匿迹。

没过几年就有了陆千钺。

这个名字是竹愿取的，听起来与他们二人毫不相干。

隐月与噬夜虽已交恶，但从前都属于先神那一脉，族内的风俗习性都大致相同。族人的名字，都是根据出生的时间，去神祠卜算得来的。她不希望陆千钺与他们这禁忌的爱情和对立的族群有任何关系。

奈何事与愿违。

隐月和噬夜血脉对冲，交好之时也没有通婚的规矩。陆千钺出生以来便身存两种血脉，时时对冲，常是病弱的样子，年纪越长，越是水火不容。日后，或许是会撑裂魂魄，彻底命殒。

他们带着陆千钺苟活百年，终于拖到了不能再拖的日子。

竹愿再入隐月宫的时候，是跪爬叩首了百级天阶，求得了族长庇佑。老宫主愿为陆千钺稳固魂魄，延长其性命。

他们又在族里生活了十几年，却并不如何自在。族里人顾她一份旧情，却不愿意给逐闻和陆千钺一份好脸色。倒是沂零（郁宁本名）那时日日悠闲，帮衬过他们几次，又因与陆千钺年纪相仿，讲过几句话。

这十几年过后，他们见陆千钺身体已经大好，就再无颜面长留，想来族内无人记挂，便又不辞而别。

在隐月宫里，噬夜族人的手便插不进来，出去了就大不一样。

陆千钺还没学会如何完美的掩盖自己的气息，从前体弱，气息也弱，如今身体强健起来，气息也更加难藏。

他们甚至千辛万苦找来秘药，将陆千钺变成婴孩的样子掩人耳目，却终究是躲不过。

又苟活近二十年后，终于撞在了枪口上。

他们二人惨死于噬夜族长的刀下，只有陆千钺因雾诛一时心软才得以存活至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