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再遇

“狗杂种”这三个字刺激了洛雁南的神经，向来淡漠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杀气，手抓着门把，推门而入。

走进玄关，客厅餐厅一览无余，映入眼帘的是个光膀子体态偏瘦，一头与洛雁南如出一辙的自然卷发，络腮胡挂在脸边的男人摁着倒在地上哭泣的余茵，跟男人的凶狠不一样的是她的两颊上带着刺目的巴掌印。

洛雁南面部轮廓与那男人一般无二，消瘦的下颌，笔挺的山根，凌厉薄情，眉眼之间却与余茵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狭长的眼尾向上挑起，浓密的睫毛形成了天然眼线，双眼宛若清泉，清澈透亮。

洛玉国看着洛雁南进来，叫骂声陡然变成了阴阳怪气的讽刺，抬头撇着洛雁南，眼睛里全是不屑，道：“哟，小杂种回来了，快快快，老看看你妈的惨样。”手上朝洛雁南招呼着，嗤笑着踢了余茵一脚，示意她去看洛雁南。

余茵一回头，眼里的无奈和委屈荡然无存，因为她看到她这辈子唯一的牵挂，就是她这个宝贝儿子。

洛雁南看到余茵眼里遍布的血丝，校服里面的手慢慢收紧，指甲掐进掌心，手背青筋暴起，忍到颤抖，只因为余茵说，他是我的父亲。

洛雁南压着火气，淡道：“你一天不打人你手痒？想泄火去隔壁健身房，她也不是让你可以拳脚相加的人。”洛雁南边说边走过去将余茵扶了起来。

这样的场景，他经历过不下百次，每次午夜梦回，脑海中的场景，视角高低的变换，使得夜夜折磨，痛苦不堪。

将余茵扶到餐桌椅子坐下，桌子上摆着还剩半瓶的特曲，还没吃几口但已经凉透的西红柿蛋花汤和洛玉国位置前四散的菜花和筷子。

洛玉国不喜欢西红柿……

洛雁南心里也把前因后果猜了大差不离，眸子暗了暗，弯腰顺了顺余茵的背，安抚道：“妈，吃饱了吗，没吃饱我再去把饭菜热热，你接着吃。”洛雁南起身从锅里拿出一个馒头放在余茵面前，抽了一张纸递给她，“别哭了啊，再哭真就变成老太太，不好看了~”

余茵作为中年妇女现在却风韵犹存，曲线窈窕完全不想像生过孩子的模样，身上的围裙略显突兀。

余茵红着眼，将呼之欲出的眼泪憋了回去，慢慢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洛雁南把桌子上的菜端起来准备去厨房用微波炉热一下，现在虽然是夏天，放凉透的菜吃了对胃也不好。

洛玉国就在角落看着这一段“母慈子孝”的场景，脸上挂着让人恨不得给他来两拳的表情。

不久，洛雁南从厨房出来，手里还端着汤菜，发现洛玉国往余茵那走，一个箭步过去，放下手里的汤菜，身形一侧，横在他和余茵中间，与他相对而去，想把他逼退，道：“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你怎么不问你身后那位啊？你一个狗崽子有什么资格质问我？”洛玉国扯着嗓门喊，生怕邻居听不到似的，表情狰狞活像是要把洛雁南给生吞活剥。

洛玉国这么说，洛雁南到是更笃定了之前的猜测，无非就是喝多了，饭菜不好吃，没有他想吃的，就这么简单。

洛雁南抬眸冷道：“别再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邻里皆知，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无视了洛玉国想杀了他的表情，磊落的去看着洛玉国的眼睛。

我要是怕你，我就不跟你一个姓！

洛玉国盯着洛雁南冷若寒潭的眸子，突然嘲笑道：“呵，小狗崽子，看着你那跟你那个便宜妈近乎一样的脸，我就窝火，洛雁南，翅膀硬了啊，长本事了，敢顶嘴了，我可是你老子！”

“你在骂我狗崽子的时候有想过你是我老子吗？”

半晌，没有动静，洛雁南也没去看他，就听着一阵乒乒乓乓翻箱倒柜的声音，他转过头就看见洛玉国从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里翻出一根数据线，冲着自己走了过来。

洛雁南心中警铃大作：“不好，他又开始……”

幸好他的位置距离卧室和餐厅的位置都比较近，洛雁南想都没想转身把余茵捞起来一股脑的塞进自己原先的卧室，在她耳边低声说：“别出来。”反手把门一锁，反身独自面对狂躁的洛玉国。

余茵在里面用力拍着门。

锁上门，转身看着洛玉国距离他也不过几步远，旁边也没有能抵挡的东西，心里默念，他不动手，我不动手，他动了手，我也不能动手，只能自卫自保。

洛玉国紧接着冲了上来，洛雁南往右一闪，把一边墙上挂的桃木剑扯下，横在胸前，问道：“你不想过日子你大可以离婚，没人拦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次又是什么……破理由，你这叫家暴！”

那欲言又止的脏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这么多年，理由你也不是全知道，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洛玉国拿着数据线在手里拽了拽，似乎是在试试绳子是否结实。

这个疯子！

洛玉国恶狠狠拿着数据线照他冲了过来，他左躲右闪尽量不让他碰到自己，脚步辗转来到了客厅。

没等洛雁南说话，洛玉国喘着粗气，咧嘴笑道：“再告诉你个秘密，你听不听？”

洛雁南静静的站在原地，没有答他。

这一行为恰恰惹到了洛玉国的自尊心，他不喜欢被人无视，更不喜欢别人把他的话置若罔闻，表情顿时变得丑恶狰狞：“就算你不听，我也说。”洛玉国的视线从手里的数据线转移到洛雁南的脸上，客厅的灯光照在洛雁南的背上周身被蒙上一层朦胧的柔光，灯光同样照在洛玉国的脸上，看清他的眼神，就像是猎人看待待宰的羔羊，在炎热的夏天也会不寒而栗。

“你不是老子的种！知道吗？我当年娶那个便宜货的时候她就已经怀孕了，你就是个没爹的野种！没想到吧？”洛玉国越说情绪越不稳定，语调节节攀升，“老子养了你们这么多年，突然有一天我知道了真相，你的一切都不像我，跟你妈到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在你身上我没有看到一丝我的影子！”洛玉国痛苦狰狞的抱着自己的脑袋，疯狂叫喊，没去看没有情绪波澜的洛雁南。

洛雁南看着他现在的一言一行就觉得好笑，之前他又不是没说过，但每次都觉得他不知道，或许他就是故意的，那这件事让自己抬不起头，让自己也深陷回忆泥沼。

当年确实也想过很多假设，为什么这么多年，别人家的父亲都对自己的孩子无休止的关怀，他却对自己的妻子孩子无休止的打骂，有一丁点的不顺心就会回家拿着活人撒气，轻者鼻青脸肿，重者昏迷不醒，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实在是在掉价了。

“都是你这个狗杂种，要不是你的出现，我可能就会跟你那个便宜妈重归于好，重新生一个属于我的孩子，结果，她坚决说不抛下你，一口一个我的亲生儿子，一口一个要我相信她，我不信，我也不会信！”洛玉国张开数据线大步过来，手臂一张将数据线高举头顶，洛雁南在将要绕到自己的脖子上，一个低头转身用手肘抵住了洛玉国的肩头，拉开了一段距离，怒道：“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疯子！”

刚说完，洛玉国的大手把数据线一扔，伸着双臂照个洛雁南的脖颈掐了过去，圈了个严实，突然的一股力气让洛雁南觉得自己被掐了起来，呼吸渐渐使不上力气，缺氧脸色被憋的通红，他意识到，洛玉国是真的想杀了他。

洛雁南痛苦的在洛玉国手里挣扎着，用尽浑身力气，往洛玉国肋下劈了一记手刀，脖颈一松，身上便觉得轻快多了，侧身弯腰一个滑步就到了洛玉国的背后，此时洛玉国正疯狂揉着自己的肋下，见他状态放松，抬手又在颈肩劈了一记手刀。

“你以后要是想打，我随时奉陪，但请你像个男人一样不要拿我妈出气！”洛雁南撂下这句话，抬脚走到自己房前，掏出钥匙，打开门，看到余茵背对着自己，坐在床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洛雁南深吸一口气，回身将门反锁，走过去扶住余茵哆嗦的肩膀，俯下身，轻声说：“没事了没事了，今天先在我屋里睡吧，记得把门反锁好，我还是去地下室，最起码躲个清静，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什么事就都没没有了。”起身转身要走，余茵一把拉住他衣服一角，回头一看，余茵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的脖子，一串珍珠又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试问，天下哪个母亲能不心疼自己的孩子。

洛雁南知道，她也有万般无奈，就近从书架上抽了一张纸，坐下细心的擦试着这个饱经风霜的女人的眼泪。

余茵肿的像铃铛一样的的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洛雁南上触目惊心的掐痕，冰凉的双手慢慢摸上，指尖颤抖的点在洛雁南的皮肤上，洛雁南莞尔一笑，抬手盖在余茵的手上，将脸贴上她的手心，安慰道：“没事，睡觉就好了，有事给我打电话，明早等他走了你再出门，知道吗？”洛雁南握着他母亲的手又紧了紧，只见面前这个琉璃般易碎的女人豆大的泪珠落在围裙上，开出一朵用眼泪浇灌的花。

洛雁南将余茵安顿好，从浴室洗完澡后，头发上还滴着水，出门看都没看洛玉国一眼，捞起提前找好的套脖，拿上校服大步流星夺门而出，留下一个因为没有追上他的洛玉国在客厅骂爹。

踏出家门，站在楼梯间，洛雁南如释重负的倚在墙上，疲惫的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顺着墙慢慢滑下，将头埋进膝盖，双臂环在小腿，抱着自己。

只有在这个时候是他离这个家最近的距离。

近了挨打，远了挂念。

夜晚十一点，下楼的居民基本没有，大多都是坐电梯，楼梯间很少被光顾。

过了许久，洛雁南看了看手机的时间，缓缓从墙根起身，拍了怕自己屁股上的灰尘，抬脚下楼去。

墙根那一块地方与周围的灰尘满布格格不入，也并没有人为此觉得有什么问题。

走到楼道口，夜晚的热风吹着他半湿的头发，在眼前肆意飘扬，看着对面楼上家家户户灯火阑珊，隔壁一二楼从阳台传来父母哄孩子睡觉的摇篮曲，画面一股脑的涌进洛雁南的脑子。

他静静地站了许久，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半晌缓缓转身往地下室走去。

将第二天要用的围巾拿出来准备好。

最后一天，洛雁南发挥持续稳定，考题被洛雁南直接拿捏得死死的，写完就趴桌子上睡觉，直接睡到收卷。监考老师在教室后看着他这样子，感到一阵惋惜。

毕竟，谁经历那种事，也得有点时间走出来。

最后一场英语，中午考完就全散场，洛雁南在班级最后，自然也是最后出的班门，熙熙攘攘的人群都与他无关，听到柳杰热烈的去迎接他的朋友，段诗和姗姗来迟的南容淇手挽手交谈着下楼去，他无奈摇了摇头，从桌子上勾起书包，搭在肩头，在楼梯间停了许久，待到人群渐散，才开始动身下楼。

他走在人群的最后面，看着面前这些阳光活泼的小孩欢呼雀跃的奔向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心底突然一阵五味杂陈。

心底默默地给自己抽了个巴掌，斥责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屠贺考完试就被他妈接走，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也不想给余茵填负担，走到一中旁边的面馆准备随便吃点。

面馆里充盈着肉香，这家面馆以便宜肉多而闻名，引得周围许多学校的学生光顾。

刚走进去，正对着他的柳杰紧接着一声：“嗷！怎么在这都能碰见你！？”

洛雁南冷眼扫了一圈，那日那个黑衣服不在，对柳杰的控诉置若罔闻。

柳杰悄悄撇他，见他脖子上围着围巾，在心里还骂着：“大热天戴个大围巾，装什么文艺，呸！”

“杰哥，没可乐了，给你带了一瓶二锅头，凑合喝。”一个令洛雁南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进耳朵，只听门帘哗啦一响，祁鹤闻黑色的身影走向柳杰的方向。

柳杰一听“二锅头”直接炸了，“可乐换成二锅头？你怎么想的！”

“爱喝不喝。”祁鹤闻在柳杰旁边坐下把二锅头一放，正好跟洛雁南是斜角对面。

洛雁南知道来人是谁，也没准备搭理，祁鹤闻依旧是那一身打扮，眉目间藏着股邪气，一拍桌子一个身位滑到了洛雁南面前坐着，出声问道：“哥，这么巧啊，今咋有空过来吃饭了~？”

柳杰三人：“？？”

怎么一股子青楼女子揽客的味道？

洛雁南不吃他这一套，更不想搭理只想忍着烫劲把面吃完赶紧回学校。

祁鹤闻：“这么大热天的戴围巾，不热吗？”

洛雁南吹着面前滚烫的汤面，回答：“与你无关。”

祁鹤闻略过厚重的围巾，视线落在洛雁南白净的脖颈上，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抹紫红。

竟然有伤？

祁鹤闻看着洛雁南那略显窘迫的眼睛，很识趣的走开了，坐在了自己该坐的位置。

洛雁南长呼一口气，眼角余光观察着，祁鹤闻一直在看着自己，每当自己看过去的时候，对方就会笑着打招呼，颇为无奈。

过程中柳杰一直往洛雁南这瞥着，看的洛雁南浑身发麻，又不能说什么，好不容易吃碗面一擦嘴捂好围巾一溜烟跑了。

虽狭路相逢，这个恩怨始终只能摆在这，柳杰没那个胆，洛雁南没那个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