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竹园一

萧霜序下了火车后，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一个商队，坐商队的马车慢悠悠的往目的地去。

小城临着一条河，三面环水，水外环抱着小山，一面临着一座绵延的土丘，是个不错的风水宝地，萧霜序和商队告别之后提着皮箱进了城，猜这位承先生应该是看中了这儿的风水才来这儿定居的。

先祖遇到的承先生叫什么已经不得而知，只知道姓承。现在这位承先生不知道是那位承先生的第几代弟子，之前一直音讯全无，年前突然写信说已经游历完毕，在这里定居，让萧家选出人之后来这儿寻人。

对于这位承先生，萧霜序只知道他叫承影。

其实上一次萧家派人去跟着承先生，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至少是萧霜序爷爷那一辈的事情，一个旁支的萧家子弟，那个人现在已经过世好几年了。

萧霜序叫了一辆车，车夫听说要去竹园，又开始叽叽喳喳的说竹园的事情。

“承先生来这儿已经三年了，平时没人请很少外出，那竹园可悬了，偶尔还能听到唱戏的声音，哎哟，怕人得很。小公子你是来做什么的？”

“捉鬼。”萧霜序一边看周围的景色，一边随意回答，不想和车夫搭话。

车夫一听，不敢再说话，拉着车使劲儿往前跑，颠得萧霜序想吐。

到了路口，车夫把萧霜序放下拿了钱之后就跑了，萧霜序看见小路最里边的两层小楼，提着皮箱走过去，就看到门头上竹园两个字。

这两个字应该是才新写的，墨迹还透着新色，写字的木板也是才刷过漆的，和有些陈旧的木门不相符。

门口的两边插着香，这会儿正冒着烟，门脚放了两个陶罐，里边装着清水，下边应该还压着两枚古钱。

门上没有贴春联，反倒是用朱砂画了两道屈邪避凶的符，两边门柱上用金粉写着对联。

萧霜序想这样的布置，不愧是风水大师，但是一看对联，差点儿没有咳出血。

四面金银滚滚来

八方横财连连发

横批：四面进财

不止对联俗气，不甚工整，写的字也透着稚气。如果不是门头的竹园用的小篆，写得潇洒不拘，笔锋浑厚有力，萧霜序都怀疑自己走错门儿了。

不过看字迹就知道不是一个人写的。

木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儿看着一脸惊讶的萧霜序道：“是萧霜序小公子吗？”

萧霜序收起惊讶的表情，笑了下道：“在下萧戎，从北平来找承先生的。”

“萧戎？”小男孩儿略感迟疑，回头大声对院子里道：“先生，来的不是萧霜序，叫萧戎。”

过了几秒，里边传来一句浑厚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不是说叫萧霜序吗？”小男孩儿一边嘟囔着一边把两边门打开，让萧霜序提着皮箱进来。

一进院中，就感觉到一阵暖意，就像是院墙把所有风挡住了一般。

前院正中间放着一张石桌和四个石凳，靠东边的地方放了一个很大的花盆，里边栽着一棵矮松，只可惜树尖就像是秃了一般，一根松针也无。

挨着院墙的花台里都栽了竹子，院中每隔一段栽了一些果树，可以看得出来有桃李梨和杏，这时候正打着花苞。

承影从小楼里走出来，穿着淡青色的长衫，头发束在脑后，额前有几缕散了下来，垂在脸颊上。

“我想你也该到了。”承影道。

萧霜序看着眼前站在石阶上的这个人，有些愣神。这人就像是画中走出来的古人一般，眉目如画，浑然天成。

“见过承先生，在下萧戎。”萧霜序赶紧放下皮箱，像学堂里见先生一般行了礼，脸上却有些傲气。

承影看着萧霜序，认真打量了这人的眉眼。桃花眼，鹅蛋脸，斜眉入鬓，鼻子高挺嘴唇红润有光泽，面向不错。

只是眉间带着戾气，眼神之中杀意太强，又有些稚嫩。

“戎者，兵也，主杀伐，并不适合你。你身上杀气太重，心肠太过固执，其实不适合走此道。”

萧霜序几乎一口血要逼出来了，不是说承先生很好相处的吗，这叫好相处。

可是挨不过人家有本事，萧霜序只好糯糯道：“我父亲给我取名是按照月份来的，我觉得萧霜序太过女气，不好，萧戎就很好。”

承影摇摇头道：“非也，你四柱中，三柱纯阳，命格中缺水多火，性格较硬，霜序这个名字中虽没有水，但是霜既是水，将好能压住你的命格，若是改名萧戎，反而不好。”

萧霜序惊讶于这人居然随便就能把自己的命批得这么准，又觉得说的极好，鞠了个躬道：“多谢先生指点，霜序知道了。”

承影听见这句话，觉得满意不少。虽说杀心重，性格执拗，但是好在明事理，能听话，处事也算和顺。

“不错，写封信给你父母，报个平安我再和你讲规矩。”

还有规矩，萧霜序顿觉头疼。

“是，多谢先生。”

承影又点点头说：“灵生，帮着把东西拿上去，然后你就去温书吧。”

“是，先生。”灵生高兴的帮着萧霜序把箱子拖到楼上。萧霜序带的箱子大，两个人一拖一推才算是把箱子拿上了搂，放在靠右边的一间房间。

“萧哥哥，以后你就住这间房间，我住在左边第一间，你有事情可以找我，我叫灵生。”

灵生长得机灵可爱，身上带着书生气，有一种儒雅的感觉，特别是一双大眼睛更是让人喜爱，刚刚又出力帮自己，萧霜序不觉喜欢这个孩子，摸摸他的头说：“谢谢你，你几岁了。”

“十三。”

“我今年十八了，比你大，你叫我萧哥哥也可以，想叫我名字也可以。”

灵生笑了一声道：“先生说年长为尊，我还是叫你萧哥哥吧。”

萧霜序笑了一下，灵生又道：“我先去温书了，不然先生会骂的，你自己收拾一下房间，隔壁是先生的房间，他不喜欢别人进去，你可千万别打扰他。”

“我知道了。”刚刚训完话就上楼了，原来是回房了。

屋子采光很好，坐东朝西，早上太阳可以照进来，下午夕阳也能进来，很不错。屋子里除了一张雕花的木床外，还有一个挂着铜锁的衣柜，衣柜旁边有一个小鞋架一张圆桌四把椅子，窗边还有一张书桌，所有东西一应俱全。

雕花的床上挂着青灰色的帷帐，账勾是铜的，似乎也雕了花，很精致，但是又不显奢华。柜子和桌子、书桌都是木色红漆，应该是才翻新过。窗边的书桌上放着一些书，右角摆着一个香炉，香应该才熄了不久，屋子里还充斥着檀香的味道。

萧霜序把皮箱提到衣柜旁边放着，坐在床上打量着房间，发现被褥上也有檀香的味道。

承先生还挺讲究，虽然东西都不是上品，但是样样都透着精致。

萧霜序在床上滚了一圈，感叹自己的学习生涯要开始了，心里喊了一声加油，起来把箱子里的东西收拾出来，打开柜子才发现里边已经放了一些东西。

柜子里挂了几件长衫，还有叠好的内衣裤。旁边的鞋架上也准备好了鞋袜。

这是不让穿以前的衣服了？

萧霜序一边给家里写信报平安，一边考虑要不要换衣服。

只是一直到灵生上来叫吃饭，萧霜序收拾完毕，也没听人来叫自己换衣服。

于是就穿着自己的毛衣羊绒大衣下去了。

饭桌在楼下正厅里，下来才发现还有一个穿着绸布长衫的少年在往桌子上端菜。

“你好。”萧霜序赶紧打招呼。

弥生把菜放在桌子上，对着萧霜序点点头道：“你好。”

这是一只鬼，萧霜序立马就断定，还是一只死了好几年的鬼。

灵生从外边跑进来，进屋以后就收起了外边高兴的样子，宠辱不惊的坐在桌子边，看了一眼弥生道：“哥哥，今晚有红烧肉。”

灵生看见红烧肉就像看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般，好不容易表现出来的淡定瞬间烟消云散，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弥生。

“先生说，这是萧公子的最后一餐。”弥生看了一眼萧霜序，有些同情，萧霜序咯噔一下，听着这最后一餐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拖萧哥哥的福，居然有肉吃！”

“凡荤腥之物均性热，杀生，有什么好的？”承影从楼上下来，换了一身带盘扣的练功服，头发也用簪子盘了起来。

“先生。”弥生兄弟两叫了一声，承影在桌子边坐下，对萧霜序说：“吃饭吧，今日你第一次来，弥生说给你打打牙祭，在我这里一般是不吃荤的，这就是第一条规矩。”

萧霜序看着桌子上少得可怜的红烧肉，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肠胃在抱怨了。也就是说，做了承先生的徒弟，以后就要和鸡鸭鱼肉说再见了。

当初为什么要和二哥挣这个机会啊，怕不是脑子撞坏了。

弥生也在桌子边坐下，往碗里盛了半碗饭。

鬼不能吃人食物的，就算是吃，也只是吃一些饭菜的生气，看弥生这样子，是打算吃饭？

“先生，弥生也能吃东西吗？”萧霜序不禁奇怪道。

“先生使了一些法术，我可以吃一些东西，只是不宜过多。最多的还是享受一下一起坐下来吃饭的感觉。”弥生笑道。

承影没有说话，端起碗用饭，修长的手指握着筷子，仿佛握着的不是筷子，是什么艺术品一般。

一盘红烧肉自始至终只有萧霜序和灵生两个人在用，承影和弥生一直都只吃青菜豆腐。

长得不食人间烟火，行为举止也不食人间烟火，这竹园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人间，萧霜序咬着红烧肉不禁想。

用完之后，弥生去收拾碗筷，萧霜序想帮忙，承影道：“不必了，我们先立规矩。”

“是。”萧霜序规规矩矩的在桌子边坐下，承影说：“我这里向来是比较严苛的，对任何人都是一样，没有例外。我师祖答应萧家会传授萧家人道法，便会一直遵守，只是到了我这里，规矩就得我定。”

“霜序明白。”

承影满意的点点头道：“第一就是竹园不食荤腥，以后你要适应。第二，不得为恶；第三，不得随意使用术法。”

除了第一条，后边萧霜序几乎没有什么意义，便点头道知道了。

“嗯，不错。随后到院中，我试一试你的身手，以后每天早上辰时，也就是七点起身，练一个时辰的基本功，然后上早课。中午可以休息半个时辰，下午继续上课，晚上的时间你可以自由安排，你房间放了一些书，这个月内你要看完。”

比在学堂还苦，一天二十四小时，十八个小时可能都在做事情，萧霜序觉得浑身骨头都在疼，可惜不敢明面上说。

院子的西角有一排梅花桩，承影把人带到旁边，脚在地上划了一圈摆开架势。

“先试试拳脚，然后去把你平时用的武器拿下来。”

萧霜序擅长的是画符、用符和布阵，拳脚功夫几乎只能算是三脚猫，连武馆里最弱的人可能都打不过。

但是萧霜序好强，不愿意认输，还是提拳攻了过去，拳头捏得很紧，但是脚步虚浮，下盘无力，在承影眼中犹如飘过来一般。

承影摇摇头，侧身躲过萧霜序猫爪一样的拳头，脚不离地在地上滑了两步，萧霜序差点扑在梅花桩上。

“以后每天晚上加练一个时辰。”承影道。

萧霜序知道在这方面自己不合格，更加不敢反驳，上楼去把自己的七星剑拿下来双手递给承影。

这把七星剑是萧家祖传的，早已经没有了剑鞘，剑身也缺了一小块，但依旧锋利无比，毫无锈迹。

承影接过七星剑，手指在剑身上反复摩擦，觉得手指犹如抚摸冰块一般。

这是一把古剑，而且是玄铁打造，经多年沉淀，懂剑的人瞬间便能感觉到剑气。只是这把剑却是一把主杀伐的剑，让承影觉得有些不适合萧霜序。

七星剑靠近剑柄的地方缺了一小块儿，从缺了一块的地方向下依次排列了七颗铜钉，严严实实的镶嵌在剑身之中。剑尖五厘米的地方没有镶嵌铜钉，而是雕刻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

“这是一把好剑。”承影眼中透着赞赏，但萧霜序又觉得是惺惺相惜。

“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刻在七星剑寓意净化不洁之物，也寓意持剑者持身清正，你要好好珍惜。”

“我知道先生，我会好好珍惜这把剑的。”就算承影不说，这也是萧家的传家剑，怎可能不珍惜。

“剑术你会多少，你使一套剑术我看看。”

萧霜序嘴角颤了两下，十分不情愿道：“不会。”

承影越发觉得这次萧家是在戏弄自己，派了个要重头开始的小孩子过来。

既来之则安之，也罢。承影将剑还给萧霜序道：“以后下午我教你剑法，晚间再上课。”

“是。”萧霜序也知道自己不行，本来就是诚心来学习的，只有认了。

“那，奇门遁甲，五行之术，你会什么？”

萧霜序认真想过之后，把布阵除去之后回答承影道：“画符，用符。”

“灵生，拿黄纸和朱砂来。”承影对着屋子里道。

灵生应了一声，抬着朱砂笔墨和黄纸出来，放在石桌上。

承影将裁好的黄纸铺开，对萧霜序说：“你画一道驱鬼符我看看。”

萧霜序信心满满的提起笔，画之前还看了承影一眼，在黄纸上划了一道驱鬼符。

符画的很好，但是承影还是摇摇头道：“运笔不错但是中间断了一次，不连贯，威力大减。还有，画符的时候心绪不宁，杂念太多。这样的符对付一些小猫小狗的还行，遇到怨念重，道行高的邪物完全无用。”

萧霜序最后一点儿信心也被打击得消失殆尽，脸上瞬间毫无光彩。

“你看我画一遍。”承影提起笔换了一张新的黄纸，自左上角开始运笔，一气呵成，一张符便成了。

画符就跟写字一样，讲究笔锋力道。看着承影画的符，再看看自己画的，萧霜序自己也没眼看。这对比就好比一个书法大家和刚会写字的孩子之间的差距一般，没有可比性。

萧霜序心里不免庆幸自已遇到的都是小角色，否则估计早已经威风不到现在了。

“画符你自己练，给你的书里有，每日一种，不可荒废。”

“知道了，先生。”萧霜序像霜打的茄子一般，来时的雄心壮志已经消磨殆尽。

“我听你父亲说你十五岁才开始跟着族里的人学习，现在不过三年的时间，算是刚刚入门，不必操之过急。以后用心学习，不要偷懒，再过三年当不是如今的水平。”

“是，谢谢先生，我一定不会偷懒的。”

萧霜序家虽说是嫡系，但萧霜序的父亲因为没有天分，很早就开始经商，放弃了道法，直到萧霜序十五岁的时候，族里的一位叔叔看萧霜序兄弟两人天分不错，才开始教萧霜序和二哥学习，算来确实不过三年。

而且那位叔叔其实也只是略微会一些皮毛罢了。

萧家大哥早年留洋英格兰，回来之后是一等一经商的好手。本来萧家剩下的两个孩子也是要送去留学的，但历代都是从事风水一行，到萧霜序父母这一辈已经断过一次，有孩子露出天分，自然是要继承祖先衣钵的。

只是萧霜序的哥哥天分比萧霜序要差一些，学了三年，到现在画符还不如萧霜序。所以萧霜序自然就拔得头筹过来拜师学艺了。

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萧霜序第二天按照承影说的，辰时就爬起来从柜子里找了一套练功服穿着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