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贪婪七

承影扶起萧霜序的一瞬间，傅筱筱漆黑的眼眶中红光乍现，用尽全身的力气使劲一震，承影的符阵居然被震开，傅小姐飞身而起，在承影的眼前撞开院子的木门，扑向在院外还没有来得及走远的张家父子。

先前被招进来的十五个人只看见一件红色的嫁衣从院子里飞出来，裹在张家父子身上。

嫁衣下摆燃起火焰，一点点往上烧，露出原本包裹在里边赤红的骨架。傅筱筱已经是强弩之末，拼着最后的力量震开束缚了却了自己满心的仇恨。

“哈，哈哈哈哈，爹娘，弟弟，叔、婶，我为你们报仇了，报仇了。”张家响彻着凄惨的呼叫，张家父子已经只剩下两具白森森的骨架。

张家三少爷在自己院中，听见外面惊叫声一片，丢下书寻着声音跑到院子外，只看见一具赤红色的穿着嫁衣的骨架，裹着两具白骨，工人们都已经四散跑了。

傅筱筱看见跑进来的张家三公子，几乎是无法挪动分毫。

记忆中誓死也忘不掉的书卷面孔，和最后拿着刀说：“筱筱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伍……”傅筱筱身心俱裂，所有的字眼都堵在喉咙里。

承影抱着萧霜序从院子里走出来，看着傅筱筱，心中不忍，却还是道：“我早就劝你放下。”

傅筱筱挣扎着站起来，不去理还在烧着的嫁衣，哑声道：“先生早就知道？”

“不。”承影摇摇头道：“我没见过张家三公子，并不知道。我只知道因果报应，或许这就是你的报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傅筱筱仰天悲鸣，嫁衣上的火嗖的窜到了头，带着红色的火焰将原本血红的骨架围裹在中间，像是干柴遇到烈火，瞬间烧了起来。傅筱筱最后扭头看了一眼后边被吓呆的张家三少爷，嘴上似乎露出一丝微笑。

火光烧尽，傅筱筱只剩下一堆黑色的灰烬，灰烬上莹莹闪着白光。

承影将萧霜序放下，摊开手心，口中轻念：“魂魄归一。”，白光慢悠悠的飘到承影手中，承影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玉，傅筱筱的魂魄一点点归到玉中，消失不见。

张家三少爷倒坐在地上，承影抱起萧霜序，走到张三少面前道：“张三少，处理后事吧，处理完了，到竹园来，霜序给你讲一段往事。”

张三少愣愣的坐在地上，不明白一夜的时间，怎么就沧海桑田，张家只剩下自己一个，只是在刚刚，火焰腾起的一瞬间，张三少感到心中一阵无由的悸动，就像什么东西从身体抽离一般。

半夜，萧霜序在自己床上醒过来，承影坐在床边，手里抬着瓷碗，正在用勺子搅里面的汤水，弥生也在一边，一脸的担心。

“先生。”萧霜序叫了一声，感觉头晕脑胀，身体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别说话，喝了参汤休息一会儿。”弥生把萧霜序扶起来靠在床上，承影舀了一勺参汤送过去，萧霜序乖乖张开嘴咽下去。

半碗参汤喝下去，萧霜序感觉好了不少，承影放下碗，食指点在萧霜序眉间，透着绿色的白光在萧霜序眉间蕴绕，这次萧霜序总算感觉自己全好了。

“先生，我怎么了。”萧霜序问。

“共鸣。”承影道：“你看见了傅小姐怨念中挥之不去的那些怨。”

萧霜序沉默须臾，脑子里从美貌的傅小姐跳到张家院中看见的赤红色的骨架，心中沉甸甸的。

“先生，千年的时光，傅小姐是怎么熬过来的？”

承影笑了笑，摸摸他的额头，面上无比温柔道：“成为骨妖的千年时光中，她没有意识，只是灵魂中深深刻着生前的怨念。对于她来说，从死的一瞬间到张廉血滴在她骸骨上的那一瞬间，就好比白驹过隙。”

萧霜序再次沉默，心中还是无法释怀，就算张家父子三人已经死了，还是让萧霜序无法释怀。

人之初，性本善，可是为什么会在一年又一年的成长中，变得满身罪恶。若是没有人心的罪恶，又怎么会有因果报应，若是没有罪恶，又怎么会有人不惜代价，也要把犯下罪恶的人杀之而后快。

“先生，我看见了很多，看见傅小姐满怀待嫁之情，看见伍家公子透入骨髓的爱恋之情，看见张家父子满脸的贪婪，看见他们内心生出无边的罪恶。”萧霜序心情悲彻，憎恶张家父子不入流的手段，憎恨他们毁了一段本该美满的姻缘，杀了本该和美的一家人。

承影眼中温柔似水，看着萧霜序就像是看着一个懵懂未长大的稚子，声音不禁更柔和起来道：“天地初开之后，女娲造人，先以自己之手捏造泥人，这些人继承女娲之心，纯洁无垢。后来，女娲为了创造更多的人，枯藤挥洒泥浆成人，这些人脱离了初衷，不再像原本捏造的那样，而是带了三尸。三尸又称三毒，上尸好华饰，中尸好滋味，下尸好淫欲。所以三尸也就是人的痴贪嗔，是人性的弱点，只要是人，都跳脱不了痴贪嗔。”

萧霜序摇摇头，看着承影道：“不是的，人性的弱点，不是女娲造人带出来的，而是自己养出来。人都有贪念，但是为什么有的人能克制，有的人不能克制。如果是女娲造人而来的三尸，那么就该是人之初，性本恶，只看自己如何把恶变成善，摒弃三尸。”

承影一愣，连弥生都被萧霜序这一席话震惊，无法相信萧霜序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的悟性。

“你说得对。”萧霜序摸摸他的头，露出一个萧霜序从来没见过的明媚的笑容道：“霜序，你知道吗，能做到共鸣的人，都是内心纯净，知他人之苦，解他人之心，上善若水之人。我虽为你批命，说你杀心过重，但是正如你说的，你可以去克制自己，你只是还小，慢慢磨练，你会成为你自己说的能摒弃三尸的人。”

萧霜序被夸了之后，有些对自己刚才的长篇大论感到心虚。

“先生不是在安慰我吧？”萧霜序道。

“不是，你是萧家的人里，最为玲珑剔透的人。霜序，我希望你可以保住这份赤子之心，成为萧家最骄傲的人。”

承影这句话出口，萧霜序觉得一股暖流涌入心头，犹如三月的暖阳，温暖和煦，直直的敲在心上，让萧霜序胸口一阵，脸红的低下头。

“休息吧，明日你可能会感觉不舒服，过了明日就好了。”承影扶他躺下，和弥生出了萧霜序的房间。

萧霜序闭上眼睛，心还在直直的跳，想着承影的话，无故的欣喜。

虽然时过境迁，傅小姐不该再迁怒张家，但是傅小姐已经得到了自己报应，此事应该会就此揭过。

只不过，人心还在，恶念就不会消失。

承影和弥生出了萧霜序的门，一起下楼，弥生给承影端了水过来，有些感慨道：“霜序虽然只比我小三岁，见识却比我多。”

承影洗了把脸道：“无关年龄，霜序本性善良，胸怀天下，自然能解大义，能明是非。”

弥生噗的笑了一声，有些不赞同的看着承影道：“也不知道是谁前久还做了坏事儿被罚蹲梅花桩。”

“年轻气盛，我相信他以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承影笑了一声，把弥生堵得哑口无言。

张家本来死了二少爷，结果才过了一夜，又死了老爷子和大少爷，只剩下一个刚过十八的三少爷，城中瞬间流言纷飞。有说是张家做了坏事，命数到了的，有说是得了传染病的，也有说是三少爷为了家产谋害杀兄弑父的。

张三少一概不理这些流言，办完了家里的丧事就来了竹园。此时萧霜序已经休养了两天，刚好能下床。

承影让灵生泡了茶，在正厅里招待张三少。

“先生，我今日来，是想知道我张家遭此横祸，到底是为什么？”张三少是读书人，否则见到那天的场景，第一个要怀疑的就是承影。

“张三少不要急，让我徒弟先给你讲一段故事吧，一段发生在千年前的故事。”

萧霜序看看承影，又看看满脸倦色的张三少，叹了口气开始娓娓道来。

萧霜序此时并不知道张三少就是伍家公子的转世，只能将自己看到的那些场景原原本本的描述给张三少听。

故事不算很长，至少萧霜序没有看到伍家公子和傅小姐是如何相爱，也没看到葬了傅小姐之后，伍家公子又是如何。

张三少历来不管家里的事情，反正够吃够穿，每日只是待在房里读书，和两个哥哥也并没有多深的感情。

再说，张家三少是张木杉一个死了的姨娘生的，和张家两个整日在外边的少爷也只是同父异母。只是自家父兄在外边做的事情，起码也知晓一二，听萧霜序说着也没多大的意外。

萧霜序缓缓将事情说出来，包括张廉怎么进了墓，怎么把东西抬了出来，原原本本，一字不差。

张三少听完之后，沉默许久，低着头似是在思考，又似是在发呆。

良久之后，张三少长叹一声，抬头看着萧霜序道：“书中说隔世而报，这也不知道过了几个隔世，他们还是没能逃过，看来人真的不能为恶。”

承影慢慢的喝茶，待半盏茶完了，才道：“傅小姐和伍公子郎情妾意，张少爷怎么看？”

“伍公子虽是读书人，却是有胆识，不枉傅小姐爱他一场。”

承影笑了一笑，从怀中拿出一个玻璃瓶，大约一指长，半指宽，木制的塞子，上边贴着一道符。

“我问到此处，我想张少爷应该明白我的意思。那日傅小姐看见你之后的表现相信你也看在眼里，不需要我多说。”

张三少又沉默片刻，点点头。承影将瓶子递给他道：“这是傅小姐的残魂，我现在把他交给你。这一世，张家父子是你的亲人，你若是原谅张小姐，便选个益丧葬的日子，到傅小姐的墓里，把瓶口的符烧了，让她去投胎。你若是不原谅她，找个地方，将瓶子和符一起埋了，她便永世不得超生。”

“我又怎么能不原谅她，他好歹也是我……”张三少没有说完，低头笑了笑，又问承影道：“我和她，还会再见吗？”

承影审视着张三少的面相，这人书卷气浓，但是眉宇间有股正气，是个做事方正的人，脖子后边一颗米粒大的黑痣，说明他深情也苦情。

“你和傅小姐前缘未完，终究会见的。”

张三少抬头笑了笑，起身对着承影和萧霜序抱拳行了一礼，拿着装有傅小姐魂魄的瓶子离开了竹园。

“先生，他和傅小姐真的会再见吗？”待张三少走了之后，萧霜序问道。

“兴许会吧，轮回的事，谁也说不清，不是想见就能见。”

这世上没能继续的情缘太多，又有多少能来生再见，傅小姐和张三少时隔千年还能见上一面，已经是不容易，谁知道来世还有没有缘分。承影算不出来，也不愿意去算，给张三少一个念想和圆满的结局，绝非坏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