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宝马雕车香满路（一）

阳春二三月，莺莺燕燕，粉淡梨花瘦，漠漠纷纷，轻素柳絮舞。

江州虽贫瘠，但地近江南，这一分烟雨二分薄雾三分春色的美景是不遑多让的。

彼时，颜子慕推开酒楼雅间的窗户，踮起脚探出头，想要见识一番皇帝出行的盛大景象。

大街上，比颜子慕所在酒楼还高一倍的活动宫殿正缓缓前行，前后数十个轮子皆以金石为料，宫殿外还明晃晃地点缀着珍珠宝石。除了速度慢些，这阵仗比劳斯莱斯敞篷小跑车还拉风数倍，半点不给最炫旅游专家丢脸，可算是诠释了那句“宝马雕车香满路”。

颜子慕心想，且就简称这座宫殿为大宝马吧。

望着马车渐行，他不由感慨，“我现在觉得他当皇帝都屈才了，就应该去开旅行社。”

祝无忧凑到他身边问：“什么是旅行社？”

“就是一个专门带人吃喝玩乐的组织。”颜子慕粗略解释，旋即又想起来，电视剧里皇帝出行都是住在地方官员的府宅，有些担忧地问道：“对了，陛下该不会住来我们府上吧？”

“不会。”祝无忧想也不想就语气肯定，伸手示意颜子慕往下看，“你瞧他这个底部设计，轮子是可以灵活拆卸的，只要卸去就是座巍峨伫立的皇宫，哪里看得上二师叔的朴素司马府。”

颜子慕闻言向下俯视，正准备研究一番古代高科技车轮，余光突然瞥见几道鬼鬼祟祟黑色身影躲在墙头。

那……该不会是搞刺杀的黑衣人吧，颜子慕用胳膊肘捣了捣祝无忧。

昏君出行，民怨起而攻之，像极了影视剧情节。

果然下一秒，随着领头人打了个手势，刺杀的蒙面人从四面八方涌出，集体朝着皇帝所在车驾袭去。

随着人群中第一声“护驾”响起，同他们一道在酒楼看热闹的荀雁南忽然从桌边站起来，右手握上腰侧剑柄，翻身跃下窗户，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颜子慕无语扶正被荀雁南翻窗时不小心弄歪的发冠，“他这么积极跳下去做什么……”

祝无忧耸耸肩，“争个护驾有功的名头，好受封一官半职领兵打契丹呗。”

颜子慕不由想起两人之间的孽缘，动了动嘴唇意欲宽慰他几句，“你没……”

“没事。”刚开口两个字就被祝无忧打断，满不在乎地道：“我是要嫁给最俊俏郎君的，荀雁南太丑。”

若非他上齿轻咬着下唇紧抿，颜子慕就真要信了他的没事。

但少年为何不能有些远大志向？纵使有断袖之癖，也要做个有理想的断袖。

娶一个俊俏郎君回家不香吗？

反攻不香吗？

缘何偏要嫁。

也不知是这群在白天穿夜行服搞刺杀的蒙面人太菜，还是皇帝司景明的随性护卫操作太秀，只颜子慕和祝无忧说话间的功夫，那群蒙面人连大宝马豪华的车门都没靠近，就已经被尽数制伏。

颜子慕看见戚长临从人群后走出，掀袍跪在大宝马前，向皇帝告罪。

虽是跪着，但戚长临背脊笔挺，只一身平平无奇的浅绿色官袍，也叫他穿出肃肃公子的意味来。

皇帝漫不经心的声音从宫殿里传出，说的是江州司马玩忽职守，布防懈怠，吓着了他的美人们委实罪不可赦，着令戚长临在两日内查明刺客来源，否则与行刺叛贼同罪处置。

戚长临淡淡应了声“是”，脸上并无多少表情。

祝无忧的急性子却按捺不住了，“两天查明？这狗皇帝分明是在刁难人！”

“两天够了。”刚刚才制伏了刺客的荀雁南突然从外推门进来。

祝无忧翻了他一个白眼，“站着说话不腰疼。”

荀雁南拿起桌上布巾擦去手背血渍，挤开颜子慕站到祝无忧身边，全然没了方才跃下窗户时的正经神色，笑嘻嘻道：“小无忧啊，且听三师叔给你分析分析。”

“不听不听。”祝无忧当即捂住耳朵。

荀雁南手指绕到他耳侧，轻柔将祝无忧的手拿下，微微倾身，低语在耳畔，“一共十三名刺客全部被活捉，没有一个人因为任务失败而服毒自尽，可见是群贪生怕死的。人只要有了恐惧，就守不住秘密。”

饶是荀雁南说了这许多，祝无忧还不忘在他话音落下后接上后半句“王八念经”，挣扎着想离荀砚南远点，但不料拉扯间忽就撞进那人怀里。

颜子慕觉得，此情此景他还是出去比较合适。

出了酒楼，颜子慕没有回府，而是在巷口掉头，走去了衙门方向,正巧和戚长临撞了个照面。

“你不用伴驾吗？”颜子慕问他。

戚长临摘了头顶乌纱帽，“我也得有命伴驾才行。”

颜子慕想起皇帝的两日期限，不免忧心，“审出结果了吗？”

“尚且不知。”戚长临摇头，“我去牢房看看。”

颜子慕跟上他的脚步，“我和你一起去。”

戚长临步子微顿，“牢房恶臭阴暗，你还是别……”

“别小瞧我！”颜子慕豪迈万丈地打断他的话，拍拍胸脯道：“我是你的幕僚，审讯刺客这种事情本来就义不容辞。”

衙门设有专门关押犯人的牢房，地下一层是些因为小偷小摸被抓进来关两天以示惩戒的，地下二层则关着杀人放火罪大恶极者。

穷凶极恶的犯人虽寥寥无几，但幽幽暗处的煞气、戾气、怨气、阴气侵骨入体，在陡峭春寒里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感受到身边人脚步嗫喏，戚长临轻笑着揶揄他：“怕了？”

“才没有。”颜子慕手指攥着衣物，口是心非。

地道深长潮湿，不见一丝光亮。

颜子慕壮起一百二十分的胆子，尽量屏蔽耳畔不绝如缕的哀嚎呜咽声。奈何古代的布鞋底平滑，摩擦力委实小了些，加上心头发慌害怕跌倒，颜子慕已经变成了缓缓的一步一挪。

又一声尖利鬼哭响起，颜子慕被吓得险些跌倒去撑扶墙壁。

身体斜倾之际，视线中猛然多出一道浅青袖影，腕间亦传来温度，“有我在，怕什么。”

戚长临的声音清朗而沉稳，没有方才那句“怕了”的奚落和低讽，让人莫名的有安全感。颜子慕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前所未有的思绪，小人戚这种时候还挺有男友力的。

只不等他继续感慨，戚长临已经松开他的手，点燃两侧昏黄油灯，在颜子慕身前站定。

这是幽暗地牢的最里处，一共十三个黑衣人被绑在刑架上，身上无不鞭痕遍布，红得刺眼。

浓厚血腥气扑鼻，颜子慕一时有些反胃。

一只手忽然覆上他的眼，又瞬间离开，恍若羽毛拂过。

颜子慕抬眼，不偏不倚正撞进一湾荡着涟漪的深邃墨潭，是戚长临替他挡住了那血腥场景。

“谁让你偏要跟来这种地方。”戚长临神情无奈，但颜子慕听得出这话中的关心意味多过了埋汰，顿时有些心虚。

“我没事，缓缓就好。”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适应牢中污秽空气。

戚长临点点头，随即问起衙役审讯的情况。

衙役递给戚长临一本册子，说是从领头刺客身上搜到的唯一物什。

戚长临接过册子快速从头到尾翻了一遍，这书册有些厚度，从内容上看来像是市面上流传甚广的某种小说话本。但这东西委实是太正常了一些，随便寻个书肆都能买到，实在难和他们要审问的线索联系上。

颜子慕此时已经从污浊空气中缓过劲来，越瞧越觉着这书册外形熟悉，好奇地就想拿来看看。

戚长临用官服广袖擦去册子上污渍，确定不会沾染到血迹后才递给他。

颜子慕：“！！！”

他才看了两页就激动出声，这可是如今民间爆火的话本作者写得一本小说，名叫《凤头钗》，说的是亡国皇子和虎门小将军的倾城绝恋，简直不要太精彩！可惜这书是限量版发行，饶是他前些日子一大早就去书肆排队，也没能买到。

说来惭愧，自从颜子慕穿越来到宣朝后，没有了现代科技带来的种种便利，精神世界极度匮乏。好在宣朝生活奢侈糜烂的上层阶级和当代网友一样，也都酷爱各种甜文爽文。颜子慕时不时便会去书肆买几本解闷，当真是消磨时光的神器。

难不成这群刺客也喜欢看话本？颜子慕摸摸下巴，同道中人呐。

戚长临瞥他一眼，和颜子慕相处久了，即便他不说，戚长临也能大体猜到小郎君在暗搓搓想些什么，低笑着调侃：“身为杀手应当以武为天，以勤为地，怎么可能和你一样低级趣味。”

“话本怎么就低级趣味了？！”颜子慕表示妥妥地不服，这分明就是精神食粮。

哪怕奶茶可以不喝，精神食粮也绝不能断。

“奶茶可以不喝？”戚长临玩味地反问。

颜子慕：“……”

那还是不行的，味蕾满足和精神食粮要携手共进，才能奔向小康。

颜子慕继续翻着那本《凤头钗》，突然一张字条从话本中掉出，字条上面别无他物，只是写了几个数字。

怎么说呢，颜子慕觉得这串数字着实有些像电话号码，如果他能有部手机，定然是会按捺不住好奇，拨通试试看的。

戚长临拿过字条反复端详了半晌，数字之间毫无规律可言，又猜测字条中可能隐藏有底字，尝试着靠近火光，但依旧无所获。

半晌，戚长临在狭窄空间内踱步一圈后，突然福至心灵，他好像知道这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