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无忧堂下自有愁（一）

没办法，金主爸爸委实太坑爹，颜子慕只好咬咬牙亲自上阵。好歹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说起古文大道理来还算头头是道。

但颜子慕如今才知道，原来夫子委实是个体力活，嘴皮子从早动到晚还没有西瓜霜含片，这幅嗓子真真是受不住。

到了第四天，他基本已经只能用气流说话了。但对上少年们满是求知欲的眨巴眨巴大眼睛，颜子慕又有几分不忍，想了一会儿忽而福至心灵，旋即让济洋把他的古琴拿来。

梧桐古琴抱在怀里，有淡淡木香入鼻沁肺，颜子慕久违觉得一阵安心。

不料他抬手将欲按弦，戚长临突然走了进来，吓得颜子慕刷地一下站起来，遮遮掩掩想要挡住琴案。

说来奇怪，颜子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怕戚长临，但略显紧张的话语几乎是下意识溜出双唇，“你怎么来了？”

戚长临挑眉一笑，“自然是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偷懒。”

他说到偷懒二字时，眼珠子有意无意往下瞟去，目光所落正好是被颜子慕挡住一半的古琴。

颜子慕努努下巴“哼”了一声，瞬间很是不服气，“我怎么可能偷懒。”

“那你说说这是在做什么？”戚长临灵魂拷问。

“……”颜子慕干脆破罐子破摔，直视他的眼睛，理直气壮道：“这是我特别定制的艺术鉴赏课程，有助于培养青少年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呵。不愧是他，张口就来亦可出口成章。

见戚长临神色仿佛质疑，颜子慕挂出招牌假笑，再一步先发制人，“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顿时，戚长临看向他的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好像在说“还有什么话是你讲不出来的？”

颜子慕认真想了想，而后满脸自豪地肯定，那必须没有。

戚长临了然般点点头，眼眸流眄，再细看去已是含了浅淡的揶揄笑意，“我本以为你日日操持所有事难免辛苦，今日闲暇就想着来帮衬把。但如今一见，你既然都应付得游刃有余……那便算了。”

嘁，不稀罕，颜子慕才不会忘记他这嗓子是怎么哑的。

诶，等等，他刚刚说什么来着？帮衬？

大丈夫能屈能伸，颜子慕立马拉住转身要走的戚长临，换上半是憔悴疲惫，半是谄媚笑容的表情，变脸速度之快丝毫不亚于司晏阳那个精分怪。

“戚大人说笑了，我有几斤几两您还不清楚吗。”颜子慕一只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袖，另一只手则捏着嗓子，彰示自己是真的说不出话了。

只见比起自己略浮夸的演技，戚长临丝毫不落下风，装出十二分的无奈，叹了口气，“既然你诚心诚意要求了，本官便勉为其难地帮一帮你。”

颜子慕在心底啐了一口，找了个空位坐下后默默吐槽。

纵使被戚长临记仇，他也要说，满腹坏水的阴险小人！

颜子慕单手拖着下巴，掀了眼皮看去，这人应是刚从衙门处理完事情，一身浅绿色绣仙鹤的官服，腰际以革带束之，勒出芝兰玉树的身形来。再往上看，捧着书本的手指修长，淡色薄唇一张一合吐出清冷但不冷淡的声音。

颜子慕不由得想起以前在书上读到过所有泼墨文人的形象，仿佛在他举止间都有了归处。

但教书先生好看归好看，并不会妨碍一上课就困的亘古定律。颜子慕听着听着，不知何时已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盹。

再醒来时，太阳已经垂垂挂在西边，一方教室里只剩下他和济洋两个人。

颜子慕挪了挪惺忪睡眼，问正在喝奶茶的少年：“小人戚呢？”

济洋咬着吸管，狐疑看他，“小人戚是谁？”

颜子慕言简意赅，“就是小人戚长临的简称。”

济洋闻言摇了摇头，他沉迷于喝奶茶，完全没关注其他人的动向，大概是下学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吧。

颜子慕无所谓地点点头，他才不关心阴险小人，旋即就被济洋手上那杯深咖色液体吸引去了注意力，“这是什么？”

济洋道：“炭焙乌龙奶茶，我刚研制出的最新品，郎君要不要试试？”

颜子慕两眼放光，那必须要啊！

他正要接过奶茶，突然，屋外响起一声喧天巨响。

“救命啊！”

喊声震得他手侧轩窗都颤了颤，颜子慕登时清醒过来，那是祝无忧的声音。

果不其然，他刚走到门口，就见祝无忧边喊着救命边朝自己的方向跑来，额前碎发也因奔跑而有些散乱。

祝无忧一见到他，立刻就躲到了颜子慕身后。

颜子慕正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侧头便见戚长临一步一步从半月门后走来，严肃的目光径直穿透他，落在祝无忧身上。

长眉斜飞微凝蹙，薄唇轻抿不带笑，颜子慕见惯了戚长临在自己面前的风流姿态，却从没见过他这幅威严肃肃的模样，倒是比他寻常时候更像个坐在明镜高悬牌匾下断案的判官。

“你和三师叔都能下山了，凭什么就我不能？”见戚长临走近，祝无忧傲然回视他，话中满是充满控诉的不服气。

戚长临皱眉盯着他，“如今世道不太平，你若出了个万一，我没法向师兄交代。”

“嘁，才不需要你交代。”祝无忧很是不屑地朝他扬了扬下巴，“我已经同爹爹和师祖说好了，我要考取功名，要驱逐契丹人，要做个父母官！”

颜子慕暗暗在心里替他鼓掌，少年郎有志气！有理想！有担当！

而戚长临明显不相信他的说词，凉凉讥讽：“说实话。”

祝无忧轻咳一声，眼神瞬间有些飘忽，“我要找世上最俊俏的人做我的夫君。”

虽仍是理直气壮，但声音已然低了一些。

颜子慕站的位置离祝无忧最近，此时身后人一说话尽数便先落在了他耳中。他只觉自己身形在冷风中颤巍巍一晃，甚至开始怀疑突然耳背的概率有多大。

小伙子，你是个男人！还要找夫君？！

你是认真的吗？莫不是在这个世界断袖之癖能当饭吃？

再看戚长临也是一副毫不意外的神情，只是眉宇间几分无可奈何透出他似是早已习惯了祝无忧这般秉性，再开口时已然松了口答应他留下。

祝无忧随之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欢喜道：“我就知道，二师叔最好了！”

“师叔？”颜子慕再度被这个词惊了一惊。

他前看了看戚长临，又瞧了瞧祝无忧。两人分明年纪差不多大，顶不过相差五岁的样子，怎么就叫师叔了？

正好此时一个衙役小跑着过来，在戚长临耳边说了些什么，将人唤走，只留下了原地的颜子慕和祝无忧两人。

从祝无忧的言语中，颜子慕逐渐理清楚这其中关系。

原来祝无忧的师祖空山道人最先只收了他父亲一位徒弟，直到某年寒冬，刚满十四岁的戚长临被道人接上了山，小祝无忧以为自己终于有了玩伴，谁知没过两天这个十几岁的小屁孩就被山谷道人收做了徒弟。因着辈分原因，祝无忧不得已喊戚长临一身师叔。

但戚长临也并非空山道人的关门弟子，祝无忧说起戚长临另外一位师弟时，信手捻了几滴叶上露水，点拭在眼角装作眼泪，悲悲戚戚道：“三师叔那个讨厌鬼，哎……不提也罢。”

颜子慕被他跳脱的动作逗笑。

祝无忧忽而弯了眉眼，朝他眨眨眼笑道：“你是我师婶吗？”

“师婶？”颜子慕对这个称呼有些摸不着头脑。

祝无忧理所当然道：“师叔的夫人，自然就是叫婶婶咯。”

颜子慕蓦然瞪大眼睛，他是个直男啊！比钢铁还要进阶一点的级别。

况且他想摆脱戚长临那个小人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是……

他嘴角止不住地抽了抽，又略带嫌弃地看了眼站在不远处榆树下同人议事的戚长临，一字一顿强调道：“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但以祝无忧无时无刻想着找夫君的脑回路，自是不能理解颜子慕的直男思维，随即挽上他的胳膊，笑嘻嘻道：“现在不是没关系，只要你抓紧机会，像二师叔这种大龄单身男青年很好骗到手的。”

颜子慕：“……”

他正要反驳，好巧不巧，那边戚长临也恰好谈完公事，走过来看见这两人，一个笑得眉眼弯弯，一个面色复杂不知在沉吟些什么，便好奇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祝无忧嘴快地答道：“我们在说……”

“奶茶。”颜子慕生怕他把方才对话说出来，随手便往济洋的背包一指，慌里慌张截断了祝无忧的话。

“炭焙乌龙奶茶。”颜子慕喘了一口气，笑问：“你们要不要来一杯？”

果然，祝无忧的注意力瞬间就被那杯香香甜甜的热饮品吸引了过去。

奶茶加八卦，以及奶茶喝多后一起结伴上洗手间……从古自今，男人之间的友谊就是这么简单。

是夜，暴雨如注，风雨交加。

颜子慕躺在床上，悲催地发现这古代的门窗……漏风。

雨声吵人，寒气袭人，再加上白日里奶茶喝的有点多，时不时便想跑趟如厕，颜子慕这一晚如论如何也难合眼安眠了。

不知道第几次跑茅房，颜子慕一身轻松后，想着左右也睡不着，干脆撑着油纸伞在府里瞎逛逛，美其名曰雨中漫步，没准还能学古人作出几首意境诗呢。

却不料这一逛，诗的灵感没找着，祸事倒被他目睹了好大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