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一）

戚长临见他认出自己，松开了手，压低声音用唇语对颜子慕道：“别出声。”

颜子慕点头如捣蒜，他也不想做打搅小情侣的事。

奈何夜幕降临，一阵冷风迎面吹来，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大喷嚏。

“谁？！”那边正吵着架的男人听到了动静，猛地朝他们藏身方向看来，顺手操起搁在树下长刀。

颜子慕吓得本能往戚长临怀里缩了缩，这吵架男的警觉性也忒高了吧，难道不该是沉迷于“你听我解释！”“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的菜鸡互啄吗。

“走！”戚长临一手揽住颜子慕的肩膀，脚底运起轻功就往树林外跑。

本以为御风而行是极快意潇洒的姿态，而事实却宛如买家秀与卖家秀的区别，颜子慕被半空冰冷的气流灌了满头满脸寒风，一头梳理整齐的墨发瞬间乱成鸡窝头，更有“阿嚏，阿嚏，阿嚏——”二分音符节奏的喷嚏不断。

颜子慕揉着发痒的鼻子，在心里暗暗道果然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

戚长临衣袖被他喷了数多唾沫星子，嘴角抽了抽，“……这就是你的不出声？”

“这也不能怪我嘛……”颜子慕自知理亏，声音低了下去，“人有三急，哪是能忍住的。”

戚长临凉凉提醒：“三急不包括打喷嚏。”

“……”这不是重点啊！

颜子慕扭头朝后看去，中年男子手提大刀紧随其后，浓眉高鼻，周身华贵威严，却是一副狠厉的表情，刀锋一挥就堪堪削掉颜子慕一片衣摆，吓得他声音发颤，“你快跑，他要追上来了！”

“慌什么。”戚长临气定神闲。

话音刚落，便带着他轻松越过墙头，让颜子慕好生体验了一把古代版人工过山车的瘾。

跑过两条街，混入华灯初上时二三人群，颜子慕突然一手撑着墙壁，哈哈发笑起来。

戚长临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亡命翻墙过，他此时从头顶到脚跟无不透着凌乱邋遢的气质，一头乱糟糟的发丝更是宛如泥地里滚过一般，哪里值得笑成这样。

颜子慕捂着笑疼的肚子，“你不觉得我们这幅样子，像极了偷邻家阿婆的粽子糖，结果被看门狗追？”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颜子慕抬眸的刹那，忽而瞥见戚长临神情有一瞬间的凝固，瞳孔深处也悄然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怀想。但他只是短瞬地眨了下眼，再看去，便只见仍旧是那深沉如墨的眸，仿佛方才那一眼只是灯下幻影。

戚长临与他一前一后走在街上，语调端得平静，“你还偷过粽子糖？”

“没有。”颜子慕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现代高科技社会住的是高楼洋房，他既不晓得隔壁邻居姓甚名谁，也没有方便面撬防盗锁的手艺，谈何偷粽子糖。

可从没经历过，他脑海中为什么会突然冒出那个比喻。

戚长临不知他复杂的心理活动，只看了眼天色道："前头刚开了一家酒楼，去试试？"

被他这么一说，颜子慕确实感到饿了，便点头应下。

如今处于正月，家家户户享一段团圆时光，酒楼里甚是冷清。戚长临江州司马的身份摆在这，纵使先前毁寺灭佛的举措引起过高沸民愤，但寻常人心总是畏惧强权的。

这晌，店老板脸上表情像是见着了凶神恶煞般难看，但仍旧敢怒不敢言地将二人迎入环境最好的雅间。只是那上菜的店伙计冷冷拍下菜盘子，让颜子慕很是怀疑饭菜里会不会被吐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对了。”颜子慕喝了两口茶，开口道：“你刚刚怎么会在小树林里？”

戚长临极要干净的用热茶涮碗冲筷，“雁南把事情同我说了，我放心不下，自然要过来看看。”

他这话让颜子慕重新想起自己今日去寻他的正事，磨磨唧唧从袖中掏出早已被他捏得皱巴巴的信笺，正准备拿出来坦白求个从宽，戚长临突然一手握着广袖以免沾上菜油，一手执筷夹了箸八宝鸭到他碗中。

颜子慕微微一愣，抬眼正对上他略显戏谑的眼眸。便听戚长临轻笑道：“听说你因为寻我不得而黯然神伤，还特意跑去李老板那里守株，以待我这只兔？”

“？？？”小问号你是否有很多朋友？

什么黯然神伤，什么守株待兔，大哥你成语用的不错。

颜子慕着实被他雷到，嘴巴呆张的能塞下一个鹌鹑蛋，而戚长临还真就塞了。

他只得咀嚼咽下嘴里吃食后，才开口：“是谁胡说八道？”

刚问完就又自己想起来，除了荀雁南那个嘴欠不靠谱的，还会有谁……

“你且说是，或不是？”戚长临指尖轻点桌面。

颜子慕旋即连珠炮似的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戚长临追问：“那你今日来找我是为的什么事？”

“就是今天我和济洋又不小心误射了信鸽，然后在跑来找你的路上再一个不小心看了里面内容。”颜子慕边说边心虚地把信纸摊平在桌上，“……而已。”

啪嗒一声，是戚长临放下筷子的声音。

骤然间一室安静，短短几秒钟时间硬是被这气氛冷凝得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戚长临垂眸看清被雪水浸没过又风干的信纸上模糊字迹时，沉沉目光冷凝了神色。

半天之内接连经历过跌倒雪地，轻功过山车项目的颜子慕登时被他看得抖了三抖，瑟瑟发抖的抖。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妄他颜子慕白读了九年义务教育外加三年中等教育、四年高等教育，怎么连张保命符都没给自己求到，就先直白地把催命符送出去了？！

戚长临眉眼微眯，晦暗不明，手轻握住了桌上酒杯，颜子慕仿佛能听见酒杯在下一秒是如何发出清脆的咔嚓破裂声，碎瓷片又是如何抵上他的脖颈，一命呜呼的。

颜子慕深吸一口气，就像气极反笑，乐极生悲，他是怕极壮胆，拎起桌上酒壶咕噜噜猛地喝空，又用袖子狠狠地一擦嘴巴，站起来就冲戚长临放话：“戚长临你别想杀人灭口！老子就是看了又怎么样，一块雕成虎状的破铜烂铁而已，卖了也就值几杯奶茶的钱，老子不稀罕知道！”

他声音仍是颤抖着，但瞬间就变成了抖擞精神的抖。

戚长临唇角若有似无地勾勒出一抹浅淡笑意，信手搁下酒杯道：“你倒是一点没变，但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杀你灭口？”

这还有为什么？

因为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拍的啊！

他酝酿筹谋多年，被他机缘巧合撞破机密。

奈何他爱权势甚过爱美人，忍痛杀害挚爱。

而他痴恋郎君早已忘自己，甘愿献上性命。

全剧终。

颜子慕完全忽略了他的前半句话，将他波澜壮阔的鸿篇巨制《论负心渣男的自我修养》缩略了故事内容当做回答戚长临后半句问题的答案讲与他听。

“……”戚长临倏而低笑了一声，“想象力这么丰富，只当个私塾先生可真是屈才你了。”

“难道不是这样？”颜子慕紧张兮兮。

难不成是他的宏伟构想太朴实无华？

戚长临并非不爱笑的，只他通常笑意浅淡透着若有似无的算计，可这晌他嘴角勾起一个极好看的弧度，道：“自然不是。我非但不想杀你灭口，反而还有些高兴。”

“啊？”他这副神情确是心情好的样子，把弄得颜子慕越发充满问号。

戚长临道：“你既撞破了我的机密，便只有当我盟友一条路可以选，船上多一条蚂蚱，何乐而不为？”

颜子慕好奇：“你就不怕我泄密？”

戚长临摇头，“不怕。”

音落，旋即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白瓷瓶，倒出一粒黑不溜秋的药丸,语气低沉不容置喙，“把这个吃了。”

毒……毒药？

颜子慕咽了咽口水，秒怂，“能不吃吗？”

戚长临不答反问：“你说呢？”

好吧，不能，小人戚果然还是小人戚，纵使笑起来再好看也改变不了满腹坏水的事实。

颜子慕丧权辱国地接过药丸混了茶水咽下，可真是苦呀，后味中好像还带着点辣辣的生姜味。

戚长临又把瓷瓶放到他手边，“连续三日，每日一粒，我会定时来给你把脉，若是被我发现你投机取巧没有吃，呵呵……”

你品，你细品这阴恻恻的冷笑，颜子慕很没骨气地问：“只要我坚决保守秘密，就一定不会有事对吧？”

戚长临气定神闲，“自然。”

夜里，表面绘莲花的白瓷瓶放在桌上，颜子慕倚在床头，一抬眼就看到。

身中剧毒，性命堪忧啊！

“郎君，你在叹什么气？”济洋正给他送来漱口青盐。

颜子慕幽幽开口：“你听错了，我不曾叹气，哎。”

济洋：“……”

他尚且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能猜测道：“莫不是戚大人因为你冒充他处理生意事情，生气了？”

颜子慕摇摇头，这倒没有。

等一下，冒充……生意……两个词在颜子慕脑海中交替着无限循环。

戚长临的确没有因为这件事责怪他，可为什么呢？

因为颜子慕根本没说啊！

这也实在不能怪他，先是被吵架男追杀，再被一瓶毒药吓破了胆，脆弱幼小又无助的小心脏承受不住啊，可不就一不小心给忘了嘛。

“哎——”颜子慕又一次没有叹气，随即起身披上衣服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