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哥哥，别来无恙

苏临清醒时，天色已经渐晓。天际发白，夕照千里，一抹金光挥之欲出。

苏临重又躺下，仰面在一块礁石上，海浪拍打着彼岸。他抬头，看到羲痕背靠着海石柱，神翼收敛，银白色的发丝垂落衣上，肤色白皙若雪，一身白衣，上面点缀的点点银色暗纹塑造了一种华丽精致的感觉。

只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搔了搔头，苏临心想，对了，耳饰!

这个神通透晶莹，只是白发上毫无装饰品，宛如语调。

苏临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往怀里摸去，片刻后动作一顿，脸色出现几分焦虑。

糟糕，羲痕给他的耳饰，丢了。

“喂，羲痕……你上次丢下的那个耳坠子，应该不重要吧?”

“嗯?”羲痕抬眸。

苏临再次看向羲痕的目光有些心虚，但又被羲痕手中把玩的东西吸引去了目光。

羲痕手里一下一下轻抛着一个冻结的不规则冰块，冰块的中心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苏临认得，那是魄灵珠。

无数人为了这颗珠子抛头颅洒热血，丢了命。谁曾想，此时此刻却被羲痕这样随意在手里抛接把玩。

“这到底是什么？你……当初也是为了它才去望仙宗的吧。”苏临突发奇想的问。

“是。”羲痕没有否认。

“这颗珠子有什么用?”

“用处不大。不过是我的，就顺手取回来了。”

原来只是顺手么？

苏临不禁回想起曾经在望仙宗的生活，那是他最不平凡的一段日子，也是最平静的日子。虽然，这样的平静没能维持多久。不!与如今相较起来，望仙宗的那段时日已算得上普通了。

也不知，那里的人都怎么样了。顾北烟……还活着吗？

只是……回想起昨晚……“我，向您祈愿。神啊，我苏临，永远不会背叛您！”铿锵有力。当时就好像心神被蛊惑了般，整个人身不由己。

“啊！好中二!”苏临觉得没脸见人了，捂脸哀呼。

如今，又该以何种面孔去面对这位神？

是他疯了，还是羲痕疯了？……可这个神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又好像……也还好?就当，没发生过?

羲痕也注意到了苏临醒来，他径直从高大的海石柱上一跃而下，白衣翩跹，身后的翅膀稳住了羲痕的身形，银发缓缓落下。

苏临目不转睛，仰头凝视，“唉……”

定了心神，心中愧疚自己弄丢了他的东西，苏临颇为心虚，不敢直视羲痕的目光。

“阿临。”羲痕喊他，声音轻柔。

“啊……啊？喊我呢？我……我在!”苏临抿了抿唇，露出一抹明艳动人的讪笑。

“为什么不看我的眼睛？”羲痕审视道。

不是吧，这左金右蓝的异瞳，多看一眼都觉得是罪恶，蕴含着无尽威压，谁敢多看啊。

“您是神，我是凡人。”苏临瘪瘪嘴，有点儿委屈。

苏临用了“您”的尊称。心底的吐槽却无半分敬意。先前一面，羲痕一度以为苏临是个人间的儒雅书生，彬彬有礼。敢情底子里是个跳脱的性格，屁的温文尔雅，风度翩翩，都是装出来的。

“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羲痕突然问。

“没有没有!骂您我能有什么好处呢？毕竟您是天您是地，您是衣食父母您是命……”苏临溜须拍马顺口就来，简直丢尽了读书人的脸。

“咳咳!”羲痕也听不下去了。制止道:“阿临大可不必……如此，拘谨。”

拘谨个头!这小家伙胆子越来越大了。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无言。

突然，苏临被一抹无形的风推动，裹送到一个温暖的怀里，羲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想去看看昨天的那些凡人么？”

也不是在征求苏临的意见，说完后，羲痕便扬翅带着苏临飞上了高空。一下子的地理落差，猝不及防，苏临牙齿撞上羲痕的脖子，留下了一道红痕。

苏临慌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兄台，这也不能怪我啊，是你自己不打声招呼就动手的……苏临心里这般想着，也不能说出来。毕竟眼前这位可是“衣食父母”呢。

苏临的两排牙齿撞的生疼，用手抹了一把，嘴唇被划破了，一手的血。

耳边的风停止了，苏临好奇抬眼，发现羲痕也在看苏临，从羲痕的异色双瞳里看不出其他的情绪。二人停滞在半空中，呼吸缠绵。

“呃……我不是想说什么，可是这相拥的姿势……”

苏临想说些什么打破此刻尴尬，但他刚张开嘴，羲痕就往他嘴里塞了样东西，滑滑的，一下子就滑下了喉咙。

“咳！咳咳……”苏临呛得面色通红，头别过去咳嗽着，胸口起伏。羲痕轻轻替他顺着背。

“羲痕，你给我喂了什么？”

羲痕摊开的掌心上飘浮着碎裂的冰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水雾，蒸腾地一丝不剩。

“若依凡间的叫法，凡人称之为，魄灵珠。”羲痕淡淡道。

“卧槽!魄灵珠!?是我想的那个魄灵珠吗？好好的给我吃干什么？”苏临大惊。“若我不曾记错，这玩意儿好像是人人争抢的吧?你这是寄存在我肚子里了?”

“没有毒的吧？”苏临勉强的问。“你还没告诉我它到底是干嘛的!”

“你猜。”羲痕莞尔一笑。

羲痕不答，反而伸出食指，指尖从他的唇上划过，慢慢往下移动，从下巴到喉结，整个过程羲痕都面色无波，俊美的脸上清纯而禁欲。

苏临感到喉结痒痒的，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喉结颤抖了一下。

羲痕的手指停顿了下，又继续顺着曲线下滑，直到心脏的位置，羲痕停了下来，道：“现在，它在这里了。”

“它是你的了。”羲痕认真道。

苏临不知道这颗魄灵珠有什么用，他已经被撩的欲火焚身，根本无暇思索羲痕在说什么了。

我靠，身体里蓦然多了股燥热。看到羲痕近在咫尺娇艳欲滴的唇，想要一口咬上去是什么鬼?……苏临克制住了。无他，他怕自己的僭越会冒犯到羲痕，然后羲痕一发怒，把自己烧成灰。

苏临只觉得，眼前这个神，越看越精致，称他的面容为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苏临的心底燃起一股强烈的占有欲，这个神明，是属于他的。

羲痕撩完人还不自知，再度打开了神翼带着苏临降落在了先前的小村庄里。

靠海的村庄总与别处不同，不似烟村袅袅，亦非雪夜城里的银白素雪。这里只有低矮的屋檐，星罗棋布，还有许多渔船，空气里弥漫着海水的潮湿气息。还有海盐晒干时的咸味。

到了白天，他们才有机会看到村庄的全貌。

苏临捂住鼻子，道:“这村子里有人晒闲鱼吧?怎么这么臭!”

“诚然。阿临闻到的，也有尸体的腐臭。”羲痕难得赞同。

这里基本上都是屋顶带着弧度的平房，用来防台风，家家户户门槛都垫的很高，防止海里的虾蟹爬到家里。走廊上挂了咸鱼和腊肠，不少人家还有地窑，里面放了船只，用干草塞着防潮。

“看看看，我就说吧，有人晒闲鱼的!我的鼻子没出过错。”苏临指着走廊里的一排咸鱼干道。至于尸体的腐臭……怎么可能!

经过了昨晚的灾难，这里街道上还是很混乱，砸坏的东西和发着腥臭的鱼虾散了一地。

大街上冷清清的，没一个人，恐怕都被吓得不敢出门了。

苏临一到这儿，就感受到一股阴冷的气息。苏临下意识望向羲痕，只见羲痕也眉头轻蹙。

“看来我的感觉没错。”苏临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羲痕轻轻摇了头，“凡界魔物种类繁多，我并不认识。”

“说起来，我那日在魔域里还见着两只伶俐可爱的狐狸呢，这么一点点大。”苏临比划着，“一只脖子上还挂了只金色铃铛，上面有个‘雪’字。”

“狐狸?”魔域这般腐败之地，怎么会有狐狸。

“嗯对，然后我遇到了个小男孩，穿着青衣，还给了我块石头，跟我换了两棵草。那小男孩也长得很好看，跟你一样。像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满身的佩玉琉璃，扎着两个小髻……”

“青阙也来了?”羲痕轻轻一笑。

苏临:“哈?青阙?”

羲痕:“你遇上的那个少年，应该是青阙。”只是不知他怎么下来的。

“啊，青阙也是你们那边的人吗?你和他谁厉害啊?”

“嘘……噤声，有人来了。”

万籁俱寂之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敲门声很短暂，但也很沉闷，给人感觉，就像是有人在砸门一样，其中还混杂着指尖在门板上划过的尖锐刺耳的声音。

这一小阵敲门声刚刚停歇，整个小镇像被激活了般，参差不齐的敲门声逐渐响起，声音由小到大，逐渐归为相同的节奏。

“咚！”

“咚咚!”

“咚咚咚！”

门板似乎要被敲坏了，像是承受不住背后的压力，开始颤抖起来。

更加离奇的是，这些整齐统一的敲门声，是从门里面传来的。

敲门的人，是被困在里面了吗？

苏临一阵毛骨悚然，感觉鸡皮疙瘩都出来了。他从小就害怕鬼，何况是这种白日遭鬼。

苏临故作镇静的扯出了笑容，“羲痕，我觉得这里不大吉利，要不，我们换个地方玩?”

羲痕面无惧色，指尖有隐刃的刀风出现。“我便是等它们的。”

不好！

羲痕突然拉住他，肩胛骨下一下子出现了翅膀，神翼一展，瞬间窜上了高空。

就在此时，门破了，木板门变成了碎片，苏临看到了有生以来最恐怖的一幕！

那些村民们翻着眼白，脸上青紫色的经络凸出，宛如一条条蜿蜒曲折的虫子。他们的皮肤退化成了坚硬的青灰色，衣衫破烂，动作僵硬，朝着中间靠拢着。

村民们微仰着头，眼白都朝着羲痕的方向望去，所有人都一致的扭头动作，被几百双非人的眼睛盯着，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苏临蓦然心跳加速，整个人似乎脱了力，幸好羲痕抱着他，否则苏临一定会栽下去。

“这里情况有点特殊，我们先离开。”羲痕沉吟片刻，展开羽翼，想要飞走。

“你刚才不是说就是等它们的吗喂!现在跑路真的好么？”苏临无力吐槽。

但飞出了一点高度后，羲痕的脸色突然冷了下来。

“怎么了？”苏临胆战心惊，不敢往下面看，他一刻也不想停在这儿。

羲痕冷声道：“四周有人布了结界。”

结界?有什么结界能困住神?

苏临心一慌，“出不去了？”

“有人设了陷阱，想我困死在此地。”

苏临不好说些什么，只见羲痕突然又往下降了点高度。

“结界在缩小。无真结界啊。原来如此。”

“什么什么什么?”苏临一头雾水，“算了，我们还是先跑吧。”

“跑不了了。”羲痕道，“看来是帝君……帝君妄图困住我，启用了无真结界，虚空之内，无真无我。”

苏临害怕下面的变异同类怕的不行，即使被羲痕护在怀里，苏临的身子也一直在轻微颤抖。他对鬼倒没那么惧怕。只是那些人……前一天晚上还是活生生的村民。

“羲痕，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阿临，”羲痕打断了他，“不要怕，我会带你出去。”

“我们都会没事的。”

苏临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他被羲痕保护着，此时此景却痛恨起自己的怯弱无力，如果自己也有力量……就不需要羲痕保护了。

如果自己不那么害怕，就好了。

苏临也希望自己能站在羲痕身边，而不是被羲痕护在怀里。是男人，就该独当一面!

苏临低声重复着，“我们都会没事的……都会没事的。”

羲痕挥动翅膀的幅度却明显在下降，因为这无真结界，无真亦无我。会源源不断吸收里面神明的神力，神力吸完后就吸生命力，直到里面没有活物为止。且被困的神明越使用神力，被吸收的也就越快。

无真结界在慢慢缩小着范围，直到最后化为菩提树的大小。

“阿临，委屈你一下了。”羲痕道，嘴角微微上扬，苏临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缩水成了一只仓鼠的大小，然后，“噗”的一声，真的变成了一只肥嘟嘟的小仓鼠。

“叽叽!”苏临发出抗议的声音。

“抗议无效。”羲痕把仓鼠的头按了回去。

羲痕把小仓鼠收进袖子里，睁开眼睛时异色双瞳早已寒可淬冰。

羲痕的眉心倏然闪烁出一道光，光芒转了一圈逐渐熄了下去，眉心处已出现了一簇焰色印记，小小的一枚，但仅仅一点，便让羲痕整个人的神力上涨了一个层次。羲痕一直在隐藏实力!

“吾乃主神，神职为光，故，世间之光，皆可为吾所用！尔等怎配与我为敌?”

羲痕的纤尘不染的长袍被莹白色的光包裹着，羲痕沐浴在光里。

遮蔽天日般的神翼聚拢在身后，落在了屋檐之上，凡是被羲痕的光所触碰到一切，都在瞬间化为齑粉。

羲痕速度极快地走过早已是怪物的村民，前面是森罗万象，身后是一地光尘。

灼烧!灼烧!灼烧!

白色君焰，再度降临人世。

密密麻麻的人群被清出了一条向阳大道，这是一条由光开辟出来的道路，任何向羲痕发动攻击的怪物都将化为粉尘。而在大道的尽头，羲痕看到了一个小男孩。

“终于出来了。”这是正主。羲痕心想。

“哥哥?”男孩却歪着头，轻轻唤了一声。

小男孩长着张粉妆玉琢的精致面容，一头银发，一双金瞳。他穿着裁剪得体的雪白衣袍，眼底藏着不符合年龄的幽晦、暗沉、轻蔑和讽刺。仿佛暗影里走出来的主宰。

忽然，男孩露出了一个天使般的纯真笑容。

“哥哥，有人托我来取你性命。”

“可是我舍不得杀死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