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谢谢你，以及，我爱你

4）

我推掉了手头拍了一半的剧，半个剧组都在哀求我留下，可是我走的很果断。年轻的编剧能不能挑起剩下的重担，两位大咖演员是否会闹出什么不愉快，我都不甚关心，哪怕我也为他熬过夜，斟酌过细小的情绪，但现在对我来说他不再是重要的东西。

在我走的时候剧组人员脸色铁青，想拦下我，想训斥我，但或许是被我的气场逼退了。

那气场是那样阴暗、冷漠、而愤怒。里面饱含着我在随宝当天不能陪同她去医院的怨念。

而这个充满消毒水的地方让我呼吸不畅，可是我不得不去；医生的眼神只掺杂了她仅有的一点点同情。

我不愿意答应的，我不想答应的，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我也希望阿随活过来。可是医生像是铁了心地要帮阿随说话，说，要做好心理准备，就算做了化疗吃了药，也极有可能撑不过来。

我不愿意相信。阿随怎么可能撑不过来呢？这世上有叫做奇迹的东西，阿随这么好，又这么年轻的一个人，总该有一次奇迹的吧？现代医术这么发达，一年里癌症突然变得不是不可战胜了也是很有可能的……

医生问我是病人什么人，我麻木地说病人家属。

她平静地问我选择何种治疗方式，我想事无巨细的问出能问出的一切，我想掏出手机让人帮我联系最好的国外医疗团队，我想寻觅天下良方偏方，只要阿随能好，用我毕生的荣誉，金钱，姓名去交换，我愿意。

可是我偏偏呆呆地坐着，竟在外人面前落下泪来。

最后阿随替我问出了口：“医生，如果不进行治疗，我还有多久好活？”

医生颇为意外地看了我的阿随一眼，像是诧异于她的平静和我的失态，“不知道。每个人情况不同，随时有可能……但是按照你现在的状态，至少还有三个月多。但是女士，我们不建议你不接受任何治疗，虽然案例稀少，但是也不是没有撑过来的先例……”

我像是救命稻草一样想要开口去了解那些撑过来的人，阿随朝我摆了摆手，对医生说，“这三个月里我应该注意些什么？”

医生说，“我还是建议你不要放弃治疗……”

……

最后只是开了药。

那天阿随企图安慰已经处于半失智状态的我，说来好笑，最后竟是要她照顾起我来。不管她怎样努力说服我，我都只反反复复地说，“不行，不能放弃，随宝，你一定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会好的。”

她说，“小默，这些年那么多事我都听你的，我现在要你听我一次，好不好？”

她说，“小默，化疗很疼，你知道我很怕疼，很怕吃苦，我想趁着最后的日子，过想要过的日子，做想要做的事，好不好？”

她说，“小默，你不要那么难过，我已经看开了，你也要……”

我捂住她的嘴，哀求道，“不要说，随宝，不行。不行。真的不行。”

阿随让司机把车停在了江边，带着我走到草地，不顾穿着是条白裤子，也不顾刚下过雨的草坐上去湿漉漉的，她仰头对我说，“小默，抱抱我，好不好？”

周围静悄悄的，上班日，这一片又距离老人们活动的场地较远，此刻只有我们两个人。

阿随真的很了解我，她永远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我半蹲下来抱住她，嚎啕大哭，哭声顺着江传到远方去，传到无人知晓的彼岸。

她拍着我的背，现在崩溃的是我了，前些日子的坚强都是佯装的，现在的崩溃才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只是麻木自己不去想，不去相信，其实我才是最接受不了的那一个。

待我好不容易找回些神智，阿随温柔地问我，“小默，现在可以听我说话了吗？”

我咬着牙轻轻点头。

阿随笑，而后小声说，“小默。”

我沉沉的嗯了一声。

阿随应该还是笑着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能笑出来。

阿随轻轻道，“小默，很高兴认识你。”

“谢谢你，以及，我爱你。”我不自觉地颤了一颤，她小声说，“所以现在，可以好好听我在说些什么了吗？”

我清醒一些，只抱着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阿随说，“你以前答应过我，到了35岁就不再做导演，陪我去各地游山玩水吃美食，现在我想要提前它，你做不做数？”

我今年三十三岁，阿随今年三十六岁。

她明明还那么、那么、那么年轻。

明明我们即将走入新生活。

那天她说了很多很多，我其实不愿听，可是我怕以后哪一天，就再也听不到。我怕我会忘了她的声音，于是我不再说话，我怕我记不起她的样子，于是我不再眨眼。可是她的声音还是干涩沙哑了，可是我的眼睛还是不敢看她了。

天气很好，空气也晴朗，如果是在电影里，应该是一个慢慢拉长的镜头，放着忧伤的背景音乐，拉远了的天边应该出现一朵乌云。可是现实里晴空万里，遥远的广播里放着欢快的音乐，还有播音员演技大于情感的絮絮叨叨——没有人在为我们悲伤，就像真实的生活，一件足以搅动你生活天翻地覆的大事，除演员之外没有观众。

我甚至不是个合格的演员。或许我们之间，也谈不上什么精彩的故事，只是对我来说，这世界精彩纷呈的原因大多数都来源于你，如今我恨不得给全世界知道，让上天知道你是我的主角，我不能没有你，可我终究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