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关于拯救

屋内没有开灯，只有池卫军走时没来得及关的电视屏幕闪着忽明忽暗的光。透过没有关的卧室门，屏幕里明明灭灭的光映在了池云泽身上。

他正半蹲在池睿阳面前，语调很轻地说着什么，池睿阳却没心思再听，从他怀里抢过了那个盒子摔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滚了一地。

酒精让池云泽的反应慢了好几拍。他茫然地望着从盒子离滚落出来的几张纸币，勉强支撑着想捡回来。却突然被人揪着领子甩到了床上。

池云泽的脑袋磕到了墙面上，他伸出手想摸一摸疼的地方，池睿阳直接跳上了床，右腿半曲着压在他腿边，嘴里嘶喊着，“骗子，你这个骗子！”

“池云泽，你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池睿阳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大颗大颗砸在池云泽的脸上。

池云泽任由池睿阳像揪不值钱的布娃娃一样摆弄着他，直到大滴的泪珠砸落下来，池云泽才用食指的指节轻轻抚去池睿阳脸上残余的泪水。蹙眉看着身上人哭红的双眼。

看到池云泽的目光定在他脸上，池睿阳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哭，很丢脸，可是他控制不住。十年的委屈，十年的满心期待，期待之后的落空，好像再也压抑不住一样，要一股脑地对着“始作俑者”倾泻出来。

小孩子的话不能当真。当时同是小孩子的池睿阳不懂这句话。

他期待地等着十天的约定到，他掰着手指头数，好像喝醉的池卫军用皮带抽他背的时候也没有那么痛了。我马上就走了，我哥会带我走，我们再也不回来了。池睿阳倔强地，充满希望地等待着。他坚信救过他一次的男孩会救他第二次。

可是十天到了，他哥没有来。

二十天，还是没来。

一年，两年，三年。

池睿阳的期待落空了，他也慢慢长大了，知道了小孩子的话不能当真。希望破灭之后，一直被希冀压着的无助感和痛感又汹涌而来，像涨潮时的海浪一次次扑向脆弱的，小小的心脏，潮落之后，只余海水和眼泪的咸湿。

所以他恨池云泽。他不是恨他生活优渥，他是恨他骗人，给黑暗里的他燃起了那一点可怜的火光。而他像幽暗洞穴里的飞蛾一样，不受控制地扑向他以为的光明。

那个勇敢的，挡在他身前的背影，怎么能不算光明。那是池睿阳能想象到的，能遇到的，对他最好的人，最能拯救他的人了。

小时候他并不懂“拯救”这个词，长大懂了之后，他开始讨厌这个词，无比厌恶。

池睿阳哭得心脏抽痛，手也发软，原本被揪着悬在半空的池云泽被那双无力的手扔到了床上。

在池睿阳眼里，哭了就等于认输，他这种没有依靠的人怎么能认输呢，所以他从小就不哭。即使被打得蜷在冰凉的地面上，他也不会想着哭一哭搏池卫军的可怜。池睿阳的处事原则是挨打了就打回来，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在另一个人面前不受控制的痛哭，展示着自己的脆弱。

被摔倒床上的痛感让池云泽头脑清明了一点，想起了没来这里之前的那些年。

在离开的汽车上，七岁的池云泽哭着求邱琪，妈妈，带弟弟一起走吧，求求你了，我的零花钱分他一半。

“那你家里的小弟弟怎么办？”邱琪头也没抬，不耐烦地燃起一根香烟，“别再说这种蠢话了”，吐出一口烟圈后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是多聪明的小孩呢。”

邱琪从来不在家里吸烟，因为继父不喜欢。继父不喜欢的事邱琪都不会做。继父不喜欢池云泽，所以连带着邱琪也对他疏远了些。

妈妈给继父生了孩子，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池云泽在那个家里从次卧搬到了狭小的保姆间。除了邱琪出于一点良心给的生活费，池云泽在那个家里没有任何痕迹。邱琪的眼光很少在他身上停留，无论他是在外面得了奖还是挨了打。

池云泽时常梦到弟弟哭喊，那是让他心脏抽痛的梦魇，梦醒时枕头便湿了一片。我得带弟弟离开，他想。可是他什么都没有。他想快点长大。把那点勉强够吃饭的生活费攒了又攒，报了各种散打，搏击班，我得保护弟弟。池云泽靠着那点念头拼命地成长，他要长得比弟弟快。

跪坐在床上的男孩还在抽泣，嘴上还喃喃着“骗子”，和他梦里无数次的场景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他可以实实在在的摸到他，抱到他，甚至吻他。

池睿阳被池云泽拥到怀里吻的时候脑袋一片空白。

他拼命想思考些什么，可是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听到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声，有节奏地，一下一下砸着他的鼓膜，振聋发聩。

他为什么亲我。亲兄弟可以接吻吗。我为什么不推开他。在无数条瞬息涌上的心绪之外，一个横空出现的念头不合时宜地占据了主导。池云泽的唇比何煜希还软，池睿阳想。

所以尽管他拼命想把眼前的人推开，舌头还是不自觉地迎合着池云泽的挑拨。池云泽的舌头霸道地撬开池睿阳紧闭的牙关，湿润，温柔，克制的吻勾得池睿阳停不下来。池云泽左手扶着他的头，右手伸到衣服里揽着池睿阳的腰，少年的腰紧实有力，被温热的手一碰，池睿阳缩了缩。

感受到他的动作后，池云泽也停了下来，额头抵着池睿阳的肩。池睿阳穿了件黑色的T恤衫，身上是橘子味的香皂留下的皂香，池睿阳总是疯狂地偏爱这个味道。

“阳阳，我真的没想骗你。”良久，池睿阳才听到趴在他肩头的人的低语。

“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我回来找你了。”虽然离约定的时间过了很久。但是回来了。

“原谅我。”

池睿阳听到他的话忍不住低过头看他，黑暗中，池云泽闭着眼睛靠在他肩头，睫毛伴着他的语调微微轻颤。池云泽头动了一下，池睿阳慌忙收回了视线，感受他把眼睛枕在了刚刚额头枕过的位置，很快那块的T恤就濡湿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