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彩虹膜

池睿阳的卧室没有一样物件是经过精心维护的。

被洗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浅色涤纶窗帘坏了最侧边的挂钩，斜塌了一个角。好在池睿阳早早在玻璃上面覆了一层彩虹膜，才不至于被对面高层住户窥尽隐私。

清晨的太阳光线混着一丝刺骨的寒风，穿过没有窗帘覆着的一角，直直射在池云泽的眼睛上。

被寒风叫醒的人首先感受到的是欲裂的头痛。池云泽用右手揉了揉太阳穴，又在额上捏了一阵，还是没有好转。他刚想起身去倒杯水，才发现左侧的臂弯里还蜷着个人。

池睿阳正将头枕在他的左臂，面向自己侧躺，不知道是不是气温低的缘故，他一直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夹在池云泽和墙壁之间，好像能从这样的姿势里汲取些安全感。

池云泽放弃起身的打算，替他掩了掩被子，重新躺好。他抬起沉沉的眼皮，盯着天花板发了一阵呆。意识逐渐回归之后，才想起自己昨夜的荒唐。

池云泽想起了自己那个冲动的吻，也想起池睿阳没有推开他。酒精酿成的夜晚像高速镜头下的色块杂糅，形状旋转变换，模糊了边界，又像跌入了水墨色的大染缸里，沉浮，浮沉，眼前是各种混乱的颜料在彼此融合，溺水的窒息和肌肤相亲的渴望在脑中激烈搏斗，让沉入水底的酒鬼喘不上气。

他记得少年哭红的双眼，炽热的腰身，柔软的唇，他记得他伏在他肩上低泣，四周都是他的气息，那双想安慰他的手在空中犹豫了很久才落到他的背上给他轻抚。他求他不要走，他当真就留了下来和他共枕。他将他安放在臂弯里，让他侧耳就能听到他的心脏跳动。他用话语传达不出的十年的爱和痛，都由激烈的心跳告诉他。

我爱你，哪怕我不知道爱是什么。不知道这份爱纯粹与否。不知道这份爱该不该由我来给。

太阳大概已经升到了一定高度，把窗帘照得红橙橙的，没有被窗帘阻拦下的那部分阳光，就透过窗户上的彩虹膜将七彩的光线投在少年人的眼睛上。

池云泽偏头去看怀里的人，那好看的颜色刚好就染在他哭肿的眼睛上。天公作美，知道他爱那些色彩。池云泽伸出手，轻轻用食指指节去碰那微颤的睫毛，又穿过脸颊，滑向了红彤彤的薄唇，凉凉的。

手机弹出的语音通话邀请打断了池云泽的动作。他瞥了眼屏幕，小心地抽出池睿阳身下的那条胳膊，轻掩了门，刚走到客厅，来电就已经被挂断。

池云泽先去厨房烧了壶热水，才坐到沙发上打开了与邱琪的对话框。十几个未接来电的红点扎得他眼睛痛。他还没来得及回电，对面又是一个语音弹过来，池云泽接起电话，一个“妈”字还没有叫出口，对面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怎么现在才接电话？我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了？你一天在忙什么？”

池云泽抬头看向对面墙上挂着的掉了玻璃罩的白底钟表，弯折的塑料指针刚刚走过数字10，“我在上课。”池云泽回应道。

“上课就能不接我的电话了？”

池云泽不知道邱琪有没有一刻怀疑过自己话里的不妥，但是他也没心力跟邱琪纠结高中生上课能不能接电话这件事，只好转移话题，“怎么了妈，有什么急事吗？”

听到池云泽询问，邱琪才终于中暴怒的状态里抽离出来，问道，“对了，你是什么血型来着？”

“怎么突然问这个？”

邱琪轻咳了一声，“卓卓生病了，需要输血。”

卓卓是邱琪和继父的孩子，十来岁的小孩，被娇宠得要命，一天大鱼大肉，邱琪和继父还不让他多活动，久而久之上个楼梯都会大喘气。但是在池云泽的记忆里，他虽然不太健康，应该没什么大毛病。突然听到要输血，池云泽还是担心问了一句，“卓卓怎么了？”

“生病了，在医院检查呢，你到底是什么血型？”

听着邱琪不耐烦的语气，池云泽深呼吸了一口气，答道，“B。”

回应他的是一句“废物”和没有一丝犹豫就关闭的通话界面。

池云泽怔怔盯着那个他备注着“妈”的微信界面，看来她儿子需要的不是这个。

屏幕黑了一阵又重新亮起，池云泽把手机解锁，还是那个界面发来的消息，附带一笔转账，：“最近忙忘了。”

池云泽点开界面把那条转账退回，回道，“不用了，我还有。”

邱琪没了回音。

池云泽重重地靠回沙发背上，仰头闭眼听着厨房热水壶里水沸开的尖锐水汽声。如果不是自己有一点积蓄，又找了兼职，等邱琪想起来他的时候，他估计早就被饿死了。

池云泽轻轻叹了一口气，起身去厨房关火。早就明白的事情，也不知道他在纠结些什么。

等着还冒热烟的烫水稍微凉下来点的工夫，池云泽顺手洗了水池里几个不知道堆了多久的碗碟，又用抹布细细擦干净了灶台。凝固的油污被清理干净后，他心里才稍微舒畅了一点。

右手缠着的卡通小狗创可贴被水浸透就从手上掉了下来，被凉水冰得通红的手上留下了白白的一个长方形。池云泽捡起创可贴，将它贴在了被水蒸气氤氲出一片薄雾的窗户上。创可贴上的白色小狗像掉在了雪地里，欢腾地咧着嘴吐出粉色的舌头，池云泽看着它，嘴角也轻轻勾起了一点。

池云泽端着一杯热水进卧室的时候，池睿阳正坐在床边看着散乱的地面发呆。

池云泽把手里的玻璃水杯递给他，道，“醒了？是我吵醒你了？”一边蹲在地上，将池睿阳盯着的东西一一捡回盒子里，盖上盖子，放到旁边的木桌上。

池睿阳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摇了摇头，反应过来正蹲在地上捡东西的人看不到他的动作，才哑声说，“没有，自己醒的。”

池睿阳被自己的声音惊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干涩的喉咙，大概是昨天喊伤了。他仰头将杯中的水送入口中，温度正合适，驱散了点清晨的寒气。

其实从池云泽接上邱琪的电话开始，他就被吵醒了。卧室与客厅间一层不算结实的木板门并挡不住女人尖锐的嗓音。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进了池睿阳的耳朵。但是池睿阳知道，那样的对话，池云泽不会想让任何人知道。

池云泽收拾好东西站到了他面前，对着呆愣的池睿阳打了个响指，“你给老朱打电话，请个上午的假。我给你煎个鸡蛋，你吃了再去上学。”不等池睿阳拒绝，池云泽已经出门去了厨房。

“哦对了，帮我请病假。”池云泽在门外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