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探监

江宁甚至没有跟莫思远告别，戴上随身必备的墨镜和口罩，确定没人尾随，就一个人溜溜达达地走到路口拦了辆出租车就走了，临走前还嘱咐冯秋风务必要让苏妍妍把莫思远押送回去，免得这不务正业的又出去惹事生非。

然而冯秋风说的话就像他身上带着的烟味一样，在江宁心里迟迟散不尽。

出租车里的收音机开得很大声，慷慨激昂的社会主义建设腔扑面而来：“……燕阳文体两开花，德艺双馨国际人儿……”

“先生上哪儿去啊？！”

“市女子监狱，走三环路。”

他忘了这是今年第几次走这条让他光是看看就脑仁儿疼的路线。

监狱长昨天在电话里还跟江宁抱怨：“她老人家仨月前拿人家小姑娘练九阴白骨爪，上个月跟俩狱警玩搏击俱乐部，左一个神龙摆尾，右一招泰森张嘴，咱市监狱统共就那么些人，一下子工伤休假两个，老娘一把年纪还得下基层――不过她这个星期可能是刚刚开悟，准备退出江湖修仙辟谷了。”

这些年来，牢里那位劳改得相当没有诚意，隔三差五就得出点岔子，今天跟同牢房的狱友掐架了，明天又顶撞狱警了――这回到好，谁也没招惹，就是不知发了哪门子驴脾气，竟然绝食了。

江宁一路上一面闭目养神盘珠子，一面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随时准备迎接那灭绝师太狂风暴雨般的摧残。

燕阳市监狱几乎接近市郊，远远就能看见一栋灰不溜秋的大方块突兀地杵在一眼能望到地平线的平地上。

江宁在这种一览无遗的地方光天化日地来探监，一下了车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他低着头快步流星地朝监狱大门走去。

他属于老熟客，轻车熟路地跟门卫打了招呼，和一个小狱警一边聊一边往会见室走，到了安检门口才想起来自己的身份证没带。

“行了，进来吧。登记做了吧？登记了就行，手续下次再补。”身形富态的姚春桃狱长手里端着个老干部搪瓷缸从门里绕出来，“她在里头等你，不过直接会见上头不给批，还是隔离的。”

“诶，谢谢，麻烦你了姚狱长。”江宁变脸谱似地瞬间换上一副歉意的笑脸，捧着姚春桃的手握了握，“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姚女士可不跟他客套，对江宁这“小白脸”也一点儿不买账，果断地把手抽了回来：“你知道添麻烦就好，我那俩下属之前在家里养了一个星期，你赶紧劝劝你妈，别到时候还得给她办个飞升仪式。”

江宁侧身往里头看了一眼，隔音玻璃后头的女人憔悴了不少，形容枯槁地呆坐在那里，双眼无神地盯着面前，可也许是感觉到了江宁在看她，原本散得寻不着踪迹的眼神渐渐拢了起来，在江宁身上找回了一星光亮。她的嘴迫切的张合了一下，可惜话筒还没开，只能从口型大致辨别出她是在叫江宁的名字。

“谢谢姚狱长，上回我去看望过您那两位下属，实在是对不住。”江宁把手机关机交了出去，“我进去跟她说说。”

“赶紧去，别忘了时间啊。”姚春桃准备帮他把门带上，“诶，你是不是找对象了？”

江宁：“……？？”

“就那个林……林什么，和你一起演电影的那个。”

江宁恍然大悟，没想到这种绯闻还能传到她们这个年龄层的人耳朵里：“没有的事，外头瞎说的。”

“嗨，我就说嘛，那些扛相机写稿子的就知道成天胡说八道，”姚春桃撇了撇嘴，“不过你放心，咱们这有纪律，肯定不让外人瞎置喙。”

“诶，谢谢姚狱长。”

这些年姚春桃明里暗里帮他挡了多少乔装打扮的新闻记者，江宁心里都有数。

会见室的话筒打开了，江宁坐到了那女人对面的椅子上，中间隔着层一寸厚的强化玻璃，女人深陷的眼窝像是两个巨大的黑洞，隔着玻璃都能把江宁给卷进去。

“妈，”江宁脸上沉寂下来，声音有些干涩，“你又怎么了？”

从秋燕五官的轮廓大致能够看出，她年轻时是个颇有些姿色的女人，只可惜轮廓还是当年的轮廓，却像是等比例缩过水，整张脸都干皱地缩在一起，再加上她本身就是大眼睛高鼻梁，以前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现在却像企图谋害公主的老巫婆。

她睁大了一双因为消瘦而显得大得吓人的眼睛，活像个饿了几天没吃饭的吉娃娃，巴巴地看着他，干瘪的嘴颤巍巍地张着，却支吾不出话来。

找事儿的时候不是挺能的么。

――但江宁究竟没说出口，他盯着她看了一阵，缓慢而平淡地对着话筒说道：“你不吃饭，是为什么？心情不好吃不下去还是身体不舒服？别告诉我只是耍性子。”

秋燕不知是被他那句话激到了，皱巴巴的脸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眼里的血丝迅速爬满了眼白，声音平白高了十几分贝，瞬间恢复活力，澎湃起来：“你个死没良心的！！老子不就想看看孙女么！我跟她们那群死娘们申请个特批离监探亲――就他妈一天也行啊！老子他妈的就想看看孙女怎么了？！你个白眼狼，让你把她带来给我看看怎么了？！老子是她奶奶！”

“又不是过年，而且你是重刑犯，平时表现也不好，别折腾了，”江宁平静地看着玻璃上散布的口水沫子，“你别一口一个老子一口一个他妈的，孩子两岁都不到，你让我带她来监狱？”

“呸！你不就嫌弃老子嘛！”秋燕凶狠地一嘴啐在玻璃板上，“老子生你们养你们，现在你们大了，翅膀硬了――我就他妈呵呵了，要不是姓莫的那老头帮你，你能这么人模狗样的？我跟你说，你不让我见孙女，我就把你老娘坐牢这事儿告诉媒体去，反正我啥也不在乎了，老娘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是个杀人犯的种！”

“然后呢？”江宁语调平直得没有一丝波澜，“你先毁了你女儿，还要毁了你儿子和你孙女？”

这句话仿佛一根无形的钢针，直直扎进秋燕的心里，她浑身震了一下：“你……”

“我劝你别找麻烦，除了我，你不会见到任何外人”江宁说道，“我是她爹，我不想让你见她，你就别想看见她一根毫毛――你还是老老实实改造，争取今年过年能自己回来探亲。”

他说完就站起身准备往外走，女人尖利而沙哑的声音却在他背后炸响：“你好得到哪去！你成天跟着一个外人屁股后头转来转去！自己亲妹妹也不管！莫思远他跟你有半毛钱关系？！你说你那么照顾他不就是图他家那点背景嘛！”

江宁足跟一僵，额角青筋直跳，头也不回地冷声道：“随便你怎么说。”

他走出会见室，跟姚春桃打了招呼，特意交代了一句：“她今天晚上要是还不吃饭，您在给我打电话。”

“得，你忙去吧。”

江宁拿了手机，开始顺着监狱晦暗的走廊慢悠悠地往外走。手机才刚开机，一通似乎轰炸已久的电话就迫不及待地打了进来――是他的经纪人，王轩然。

“喂？江先生！传媒那边来消息了！说是他们已经撤微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