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冯老狐狸

冯秋风工作以后，自己掏首付在燕阳三环的一个高档小区买了套三百平送地下室的小别墅，还有个几十平的花园和配套车库。可惜架不住冯志远对自家老四合院情有独钟，死活不愿意搬过去。冯大少爷一个人坐拥那么大一间屋子，倒也不嫌瘆得慌。

江宁向来不理解冯秋风为什么非得要自己搬出去，他一直很羡慕他们家的大院子，一家人茶余饭后一起坐在桂花树底下乘乘凉，傍晚扇着扇子聊聊天，还能分个大西瓜吃……那才叫过日子，一个人住在冰冷冷的大房子里，早晚得住出抑郁症来。

江宁以前来过冯志远家里，院子打理得相当漂亮，老爷子让夫人按着风水，愣是倒腾出了些苏州园林的味道。

这次他去的时候，还是冯夫人开的门，女人年纪大了，精神气却一分不少，把自己捯饬得明明白白，像一株端庄娴雅的水墨兰，温声细语地将他迎了进去。

“小江来了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冯老爷子天降一嗓子，喊号子似地冲破了方才所有的岁月静好。

江宁见怪不怪地应了一声，往里头一转，蓦然呆愣住了。

只见那棵熟悉的桂花树上挂着个鸟笼子，里头杵着只油光水滑的大鹩哥，树下搭了个小案，三个大老爷们曲着腿窝在半个小腿高的小马扎上——欢乐斗地主。

腰都要弯断了的莫思远从牌桌上抬起乱糟糟的毛脑袋：“哥！”

莫思远惯常出入于各种娱乐场所，然而重点在“娱乐”，哪怕打牌也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灌酒也”，无论是灌还是被灌，他都欣然往之——学的都是套路和花架子，自然招架不住冯志远这种真枪实干的老同志。

他的头发被自己不知不觉间挠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和冯秋风两个人菜鸡双拼，也啄不过冯志远那个老谋深算的“资深地主”。

可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莫思远也在这？

江宁有些茫然地和鸟一起围观他们打牌，冯老爷子一把摔下两张牌，石破天惊地喊了声：“一对二，赢了！”

某对“二”还没反应过来，拿着手上打不出去的牌看着桌上的另一对二干瞪眼。

冯秋风：“我去我去……我这把有王炸都赢不了？”

鹩哥此时发言了：“打土豪！分田地！”

冯志远回眸一瞪。

鹩哥立马改口：“小崽子豆芽做拐杖，还嫩着呢！“

冯志远心满意足地撑着膝盖站起身：“来来来，小江坐……媳妇儿再拿个马扎来！——冯秋风起开，让你同学坐会儿。“

江宁一边笑着推拒，一边悄悄和冯秋风交换了几个眼神，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冯志远肯定犯不着瞒着他把莫思远找来，肯定是冯秋风这厮擅作主张地捎过来的。

冯大嘴笑嘻嘻地从马扎上站起来，大尾巴狼似地应和道：“来坐，我进去搬凳子……思远你看看，你宁哥之前还不让你来，是不是看不起你？江宁你自己瞅瞅，人都这么大一小伙子了，别老拿人家当小孩子。”

江宁皮笑肉不笑，冯秋风假装看不懂他幽怨的眼神，甩着尾巴回屋去了。

莫思远人高马大地站在桂花树下，有根树枝几乎压在他脑袋上，他稍稍低着点头，眼神穿过林荫，不动声色地黏在江宁身上。

“来来来，坐下，正好这……小莫也在，咱一起聊聊。”冯志远招呼起来，他早就看过莫思远的剧本，又当着江宁的面聊了些具体的筹备计划，觉得都没什么问题，就差点要夸莫思远五好青年了。

江宁却隐隐嗅到了一丝不对。

冯志远喝完了两盅茶，转脸看着莫思远：“诶，思远，你哥这些年在国外过得怎么样啊？”

他指的当然是莫烟生。

莫思远的笑容立竿见影地凝滞了一瞬。

江宁差点呛进一口茶，这才恍然反应过来，恨不得立马甩自己一巴掌——他就说呢，老狐狸这么给面子，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和冯秋风的那层关系。

冯志远从一开始看中的就不是他江宁的“面子”，而是莫家。

莫思远扯起几分得体的笑：“……应该还行。”

江宁原以为冯志远已经有钱到莫家的钱吸引不了他了——可他竟然忘了，钱虽然不能让冯志远放下晚节，但资源可以。

虽然莫氏集团尚未涉足娱乐影视产业，但在服务行业的其他领域以及制造业都广泛涉猎，触角又深又密，冯志远想要退居二线，就少不了这些资源。

可惜冯志远不知道的是，自从莫老先生和其夫人离世以后，莫烟生不仅没回过国，连电话都没和莫思远打过一通。

冯志远：“什么叫应该还行，没联系过吗？”

莫思远沉默了一阵，说道：“……确实没有。”

回去的路上，江宁亲自开车，莫思远一言不发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江宁几次想要开口打破沉默，可每每话到嘴边，就总想提那个本不该提的名字，于是每次话都被他的理智给摁了回去。

等红绿灯的时候，江宁终于忍不住了：“今天保姆放假，我回去做饭，要不要来我家吃？”

莫思远“嗯”了一声，盯着路口处的红灯，凭空冒出来一句：“哥，我已经找到赞助了，如果这片子能拍成……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男主演？”

红灯转绿灯，江宁差点忘了起步。

后车的喇叭声愤怒地涌了上来，愣是把江宁的车后知后觉地冲出了停车线：“我做你的男主演？”

莫思远转头看着他，眼神像极了他家太郎讨摸头的时候：“可不可以？你想要多高的片酬都行。”

“等等，“江宁，“不是片酬的问题……是不合适。”

莫思远：“为什么不合适？”

莫思远不懂娱乐圈的那套逻辑，但是江宁懂——莫家财大势大，莫思远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导演，处女作本来应该是动用不了江宁这种咖位的卡司的。

片子拍得好倒也就罢了，万一拍不好，别有用心的人再一掺合，江宁就成了“巴结大款”了。

毕竟江宁和冯秋风一流不同，冯家在影视娱乐界根基深厚，家大业大，而江宁能靠的只有自己，一旦出了事，就是风吹大树摇——他家里还有个不明来历的小丫头，最不敢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万一有人不仅添油加醋，还想顺藤摸瓜……

而且他更不愿拜托别人帮自己洗白。

“没有为什么，”江宁不想跟他刨根究底，“冯老先生那边今年年底之前就能把批号拿到手，我可以做你的执行导演，帮你物色合适的演员，相信我，这方面我比你有经验……”

“可我觉得你是最合适的，”莫思远说道，“这个角色只能你来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