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过往

林嘉诚的温柔心细让许言诺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小时候，许言诺是在军家大院里长大的。爸爸妈妈都是军人，时不时就要出任务，把他一个人丢在大院里。

虽然大院里的人都很好，爸妈不在的时候大家对他很照顾。

到底不是亲生的，许言诺又不愿意太麻烦别人，照顾终归有限，大家也都有自己的生活。所以他很小就学会了自己洗衣服做饭，自己自娱自乐。

那时的许言诺可羡慕别的小朋友，有爸爸妈妈陪着一起去游乐园，动物园，海洋馆……

除此以外，他还没意识到还有什么不一样的。

在爸爸妈妈非常的有限的陪着他的时间，他才是快乐的。可是这段时间是多久呢？他不知道，可能是一年里的一个月或者一周。

有时候他安安静静的睡下了，做着明天可以和爸爸妈妈一起去游乐园的美梦。第二天一早醒来，爸爸妈妈就没了踪影，不管他怎么找都找不到。

起先他当然会哭，可哭着哭着，当年的小男孩长大了。他知道爸爸妈妈有着自己的信仰，他不应该打扰。他就只能自己收拾收拾心情，自己去玩，尽量不让父母担心。

许言诺想着，他爸爸妈妈总有一天会像隔壁的老大爷一样退役的，到时候就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了。他要等他们回家。

后来啊，他上学了。

他认识了好多小朋友，他可喜欢热闹了，他想和小朋友们一起玩。

可是啊，别的小朋友都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跟大家分享，他没有；别的小朋友每天都有家长来接送，他也没有；别的小朋友时不时都能收到老师转告的，来自家长的嘱托，他还是没有。

所以别的小朋友都把他当成异类，不乐意跟他玩。毕竟他们还有更多的和他们一样的小朋友一起，不差他一个。

他多次尝试无果，也就真的成了一个异类。别的小朋友都是成群结队的，他独来独往，养成了他不爱和人交流的毛病。不管遇到了什么，他都在自己扛，一个人，默默的扛。

如果一个人表现的什么都不需要，久了，连狗都会绕着走。许言诺就是这样。

他上小学了。

到了一个全新的环境，他以为一切都会有所改变的。

可是开学的那一天，所有的小朋友都是有接送的。他的心，好像又凉了半截。

爸妈走了，到了陌生环境的别的小朋友都开始嚎啕大哭。只有他习惯了，无感了。他彻底明白在大环境下换一个小环境或许并不能改变什么，他还是一个异类，还是只能独来独往。

他放纵了自己一次，也跟着哭了好久好久。他觉得上天好不公平啊，为什么只有他没有爸爸妈妈的疼爱？为什么只有他的爸爸妈妈那么关心别的人？明明那些人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要因为那些不相干的人，而把他放在一边？明明他才是他们的亲儿子。

他还是没什么朋友，他越长大越懂事越成熟。他明白了父母是为了他们的人民在付出，而他们的工作是伟大的。

他只能悄悄的一个人自豪，因为父母工作的特殊性，他不能说一个关于他父母工作的字。因为他说了，他可能就真的没有家了。

他们说，犯罪分子的狠辣远超他的想象。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孤僻。

他独来独往，所以他有更多的时间花费在他的学业上。所以他总是那么那么的耀眼，那么那么的优秀。让所有同龄人都可望而不可即，活成了父母眼中别人家的孩子，理所应当的同学们更加疏远他了。

他们总是在背后偷偷说他假清高，考试成绩作弊得来的吧。

他刚知道的时候很气愤，好像自己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一炬，后来慢慢的也就习惯了。让他们酸去吧，优秀的是他自己，他自己知道就够了。不管别人认不认可他都是第一。

后来人们好像厌了这个话题，不常聊了，只是每次考试之后的一两个星期会重提旧事。这都好像快成了他每次考试之后必走的流程，他也习以为常，无所谓了。

老师们也找过他很多次，说人是群居动物啊，你总不能脱离社会一个人生存。说要和同学们搞好关系啊，你们是一个集体的……

诸如此类，很多很多。

可他融不进去，难道怪他吗？是该怪他太优秀，还是该怪他从小没有父母的疼爱？他好像什么都没做错，又好像什么都错了。

的确错了，或许，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要上初中了，又换了一个环境。他已经对交朋友这件事情不怎么抱希望了。

他开始研究自己的兴趣爱好，但是他不想去那些课外的兴趣班，人多的地方就有是非。

所以他自己捣鼓。捣鼓折纸，捣鼓一些他从网上买来的材料包。渐渐的他除了学业，手工也成了他的一项爱好。

体育要中考，所以他们全校在一些课间的时候统一的去跑操。

有一次他看见一个女生嘴唇煞白在队伍外走着，然后脚下踩空倒了下去。所有经过的同学都吓到了，手足无措。

许言诺上前把那个女孩背了起来，去了校医院。他说：“我是军人的孩子，我要像爸爸妈妈一样去帮助别人。

那个女孩和她的父母都很感谢他，他和女孩很快成为了朋友。甚至一些同学也会围到他们身边来起哄。青春期朦胧的意识，让他对那个女孩也有了好感。

那是第一个会认真听他讲很久很久话的人。他甚至起了一些，长大以后要娶她的想法。

那个女孩子体弱，她申请了不要体育中考，许言诺逃操陪她在教室，反正他底子好，基因好，练不练都是满分。后来女孩越发的虚弱，时不时的都不来学校了。

许言诺就很伤心，等女孩来学校的时候，他就去要了女孩的联系方式，还质问她为什么不来学校了。

那是许言诺第一次主动的去要别人的联系方式，也是他第一次情绪那么的激动。

女孩支支吾吾的答不上话，他只得放走的女孩。

直到第二学期女孩办理了休学，学校里才传开了，女孩得了癌症要去治疗。

许言诺不信，他疯了一样的去联系女孩，但是杳无音信。

再后来老师带来了消息，说是女孩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那一整天，许言诺都失了神，没了魂。

此后，他更加努力学习，还下定决心将来要学医，想要救回更多和女孩一样阳光的人。

但是他真的不敢再给任何人以任何的感情了。他好害怕会再次失去。

当所有失望压在一起，一件小事就足以让他崩溃。

他依旧喜欢热闹，即使自己不能够参与其中。因为他们还热热闹闹的，就代表家国平安无事，就代表他的父母还在世界上哪一个地方好好的。

可是家国平安不代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安全的。

他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但是他并不开心，无处分享的喜悦不叫喜悦，也没有意义。

两年的高中生活，平平淡淡的过去了。他想着安安静静的过好这三年，然后再考一个好的医科大学，也挺好的。

正当他满怀期待，上天又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噩耗再次传来，他的父母在执行某次境外任务的时候被敌人发现，壮烈牺牲。

父母都是盖着国旗回来的，那是他们无上的荣耀，也是许言诺深沉的绝望。

他的父母对的起他们的人民，他们的信仰，他应该骄傲，却满心伤悲。

那天，许言诺像平常一样回家的时候，就看见他家门口多了几个穿军装的一脸悲戚的人。捧着两个骨灰盒，两张黑白遗像。他们看到许言诺就围了上来。许言诺一下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不敢相信。

他没有家了……

许言诺对他父爱母爱的期待本来就已经降得很低很低了，可是为什么上天连这么一点儿，都吝啬给他呢？

父母的葬礼，他没有哭，只在灵堂里一个人坐了好久好久。

他每天正常上学，只是变得越来越封闭，直到大院里的一个姐姐（凌望舒）看不下去了，硬拉着他去医院做检查。

他确诊重度抑郁症，严重自杀倾向。

医院里让他休学，他不想。

学校里至少还有些烟火气，要是真的让他一个人，他可能就真的撑不下去了。

但他还没办法反抗，他心里知道大家是在担心他，只是没什么用。

大家都在努力给他做心理疏导，他自己也还有一股活下去信念，他想完成父母未尽的梦想，为人民而战。

他很努力的配合治疗，顺着大家的意吃药、休息。他知道如果不这样的话，他就更难以回到学校了。

他始终在替别人考虑，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

他拿到了父母的大笔抚恤金，但他不舍得用。所以他想办法自己赚钱。

他找了一个二手的网站，尝试把自己的手工作品卖出去。意想不到的，生意还不错。

他开始专心制作自己的手工艺品，有时候也接一接定制，多是做些自己喜欢的，算是有了打发时间的方式。

再后来，他觉得既然自己父母都不在了，就没了住军家大院的资格。现在自己也有点资本了，该搬出去了。虽然没人赶他，但做人应当还是要有点自知之明的。

大家拦着，但是许言诺很有自己主见，他决定好的事根本拦不住，大家也就随他去了。

他们帮他找了一间小一点房子住着，租金是许言诺自己出的，他不肯让别人垫付。这里离学校近，可以听到学校的铃声，让他有一点归属感。

他们就时不时的派个代表来看看他，看他家里有没有什么缺的少的，看看他在干什么。最重要的是看他到底有没有自杀的意思。

见他还是有在积极生活的，也就渐渐放下了心。

一年以后才勉强同意他复学了。

想着想着，许言诺睡着了，眼角还带着些许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