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冤家路窄

还是那身素白的衣裳，边走边和身边的人攀谈，脚下四平八稳的避开所有泥雪，脸上有明媚自信的笑容飞扬。

不知是那些传闻入心了，还是他真的有什么特别，郭三万瞧见人居然有点挪不开眼了，直到这人到跟前了，他才想起来招呼，咧嘴一笑：“哎呦您来啦！今儿天冷吧，咱还是要牛肉面啊？”

“行。”柳玥棠笑，在门口掸了掸灰色长袍上的雪才随他进屋，然后看身后的一帮人:“你们吃什么自个儿看了跟人家说啊。”

“好嘞，您各位稍坐，今天客人多，我再搬几个凳子过来。”郭三万来回忙活着，从后厨拎了两个凳子回来发现柳玥棠还站在原地。

气氛似乎有些微妙，柳玥棠站着不动，眼睛凝视着不远处，郭三万顺着目光看过去，发现孟爷一行人也不打牌了，都死死盯着柳玥棠。

这是……认识？

电光火石之间，郭三万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柳玥棠之前不就在雅安戏院吗？这孟祥的师父小芙蓉和柳玥棠是同门师兄弟呀，论起辈分，孟祥还要叫柳玥棠声师叔。

可自从柳玥棠和小芙蓉闹翻后，双方就算结仇了，这下碰上可谓冤家路窄，实在不妙。

果然，柳玥棠下一秒撩开帘子转身就走，似乎一刻也不想多待，却被孟祥突然高声叫住:“等一下——”

柳玥棠顿了一下脚步，随行的人怕他冲动忙对着他摇摇头，他只想了几秒就转回身去，面色冷淡:“孟爷有事？”

“哟，我还以为我看错了，真是柳老板哪。”孟祥刻意往前凑了凑，眉眼眯成一条缝:“这不是巧了嘛，快给柳老板让个座儿，我得和柳老板好好叙叙旧。”

“我和孟爷，怕是无旧可叙。”柳玥棠眉目森冷，似乎连表面的客气都懒得寒暄。

“也是，我差点忘了，当年在雅安，我可是连您的门都进不去呢。”孟祥笑呵呵的看他，手指在桌子上漫不经心的敲着:“柳老板还记得吗？不会都忘了吧？”

那女人很会察言观色，闻言接了话茬:“他哪能记得您哪，班主都叫他挤兑的排不上戏登不了台，和您拌个嘴动个手算什么呀？不过话说回来，这跟同门之间都跋扈的厉害，难怪如今沦落到撂地无瓦遮头！”

孟祥仿佛看不见柳玥棠逐渐冷下来的脸，笑呵呵的对上他的目光:“我这师妹说话直，但细想想，也挑不出错。北平的梨园行让你搅成一滩浑水，梨园会长可没少难为我们雅安。你拍拍屁股转了行当，和雅安的合约说撕就撕，以为自己走得可潇洒了是吧？扔下的烂摊子知道我们收拾的多难吗？”

“所以呢？”

孟祥轻笑：“你不觉得，自己欠北平的诸位同行，一句道歉吗？”

柳玥棠盯着孟祥得意洋洋的面孔，好笑道：“道歉？我行得正坐得直，你们上不得台面，端不起祖师爷给的这碗饭，还不让别人端吗？”

孟祥身边一个高个子男人闻言怒拍桌子，蹭的站起来：“奶奶的他还有理了！孟爷和你客气两句好好说话，你真拿自己当盘菜了？还当自己是雅安红角的时候哪？上这不入流的地方给人取乐，一天三顿的伸手管人要赏钱，要脸的都知道夹紧尾巴做人，您倒好，还端着呢？”

郭三万眼看着剑拔弩张，再这么吵下去怕是两家要打起来，这生意可没个做了。但老板不发话他也不好上去劝架，这唇相舌战来言去语的，一听就是本糊涂的旧账，劝怕是也无从劝起。

孟祥站起身，眯了眯眼:“柳玥棠，当初你水牌子连挑了三个月，全本戏你连着唱了三个月，北平的戏班子，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道你不讲规矩？梨园会长那我师父赔了多少好话，才换了个你道歉的机会？你倒好，不过是让你去服个软，你就撂脸子撕合同，脚底抹油走的那叫一个干净利索。雅安替你赔不是，歇了一年的戏，这两个月才刚缓阳。这一桩桩一件件，我今日替雅安上下受你句道歉，我过分么？”

“就是！咱们这一年怎么过的？就他娘差吃糠咽菜了！老子八大胡同养的姑娘，一年了手都没摸着，还不都拜他所赐？”

“提起这个就招人恨！歇了戏大家都没活路，小师妹的亲娘发丧都没钱，草席草草一裹就要埋了，要不是班主掏钱连个体面都没有，都怪他！死的人该是他才对！”

“死不死先放一边，起码要先道个歉吧？到底会不会做人？”

“就是，除了向班主登门赔不是，也该向我们鞠躬道歉！”

男人女人的声音混在一起，扭着劲儿的往柳玥棠耳朵里钻，各种诋毁和谩骂让他忆起那些不好的从前，胸口像压了什么一样喘不过气。

同行年长些的李潇见事态不妙，拽了下他袖子凑近他耳边:“要么咱今天先走吧，换一家。”

“你看能走得了吗？”柳玥棠见惯了他们嫉人妒人，欺软怕硬，如今逮着这机会不做点什么，怕是难平心中积攒了一年的憋闷火气。

想轻描淡写的翻篇儿，安安稳稳的避开，怕是在说笑。

可李潇闻言反倒不压声音，嚷了起来，是故意说给孟祥一行人听的:“我还真就不信邪了！好大的架子！他们还敢绑了人不让你走吗？”

孟祥哎了一声，手指了指柳玥棠又连带旁边的人也圈点了进去:“你说对了，我今儿看不见他柳玥棠给我磕头道歉，你们还真就走不了了！”

话说到这，孟祥一行人从四周不动声色的给柳玥棠围了起来，威胁的意思不言而喻。

李潇向前几步，朝着孟祥的方向啐了一口:“给你们这群杂碎磕头道歉，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吧！你也不怕闪了舌头折了寿！”

“你骂谁呢！一群丫头养的下贱胚子，还敢和孟爷叫板！你们也配？”

“你嘴巴放干净点！”

“哟，他敢做还怕人骂吗？出了这条街这块地，骂的人多了，脾气不好的按地上打都是轻的！我要是你，可不敢给这样的人出头，保不准哪天就当了出头鸟，你这样的死了他都不带瞧你一眼！”

“你放屁！我们今天还不惯你了，看你们能翻出天去！这是公平市场，不是你们雅安戏院，挑刺立杆儿没人买你的账！”

穿旗袍的女人娇嗔着阴阳怪气:“二师兄，这是人家的地盘儿，人家可没瞧得起你呢。”

这女人煽风点火一把好手，这个和柳玥棠一行人对骂的二师兄瞬间气的红了眼，不管不顾抄起旁边的凳子就往柳玥棠这边砸:“去你娘的，老子不打死你算老子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