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想和你学艺

柳玥棠只当着他说玩笑话，偏过头上下打量他一眼，觉着有意思：“我能教你什么呀。”

他会唱戏，文武昆乱不挡；会二胡三弦，都从的名师；会郝派的古彩戏法，正儿八经摆支的第三代传人。像其他的刀枪剑戟拳脚功夫，相声十二门，玩个扇子转个手绢，这些都不能算专业顶尖，但也都会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确实什么都会啊，学的也杂。

师父也说，在江湖上跑，技多不压身，会的多就比别人机会多。

道理都懂，但真下苦功去学、又能坚持下来的，并不多见。柳玥棠是只要自己愿意学，就能一直学下去，就算不是天赋异禀，也学的不比谁差。

但是真说要去教谁……这他还没想过。

他管自己都费劲，哪有心思教别人，操这份心呢。

但看郭三万这边，他既然开了口，就有勇气继续往下说了：“你不是样样都好吗，我也没地儿去，也没人敢收留我，跟你学点手艺，这说不准就柳暗花明了呢。”

柳玥棠看他，似乎是想确定他是不是一时兴起或者在开玩笑。

郭三万神色却分外认真，他挎着柳玥棠胳膊跟他分析：“你看啊，安泰的梅夫人收留你又救了我，肯定是不怕得罪梨园会也不怕得罪张司令的，我跟着你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我还到别处找工作干嘛呀，您这就是最大的靠山哪。”

柳玥棠抬手指指他，想说什么，郭三万忙握住他手指给他压了回去：“您先别急着拒绝我，你就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我今天这样怎么也是因你而起吧，你可不能不管我啊，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管我吃住只是一时，你要是带我入这行我也有个饭碗嘛，说不准还能帮衬你呢，是不是这个理儿？”

柳玥棠欲言又止，心说很难评价。

虽然这条路对郭三万来说，确实是个新的出路，但当时当下忽然说要跟他学艺，这也太突然了，突然的像个玩笑话了，他有点不敢当真，也没法当真。

“你不能是临时起意吧，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少爷。”柳玥棠被他拽着走了一会，才尽力组织语言回应他：“而且这行不同别的，你要说你去当个厨子、裁缝、拉黄包车，那什么都行，我能跟你保证你努力了就能吃饱饭。你说学戏作艺，咱不说你有没有天分，就是有天分也不一定能出得来，三年五载你可能都看不出什么起色，你明白我意思吗？”

柳玥棠说的这个不是玩笑，是实情。虽然现在京戏看着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每个戏院出来的角儿都不少，赚的盆满钵提，可毕竟世道乱，大环境在这，保不准哪天城门一关，架起枪炮，这戏院也就成了灰了。

别的行当虽然也难，乱世活命糊口谁不难呢，但人家起码旱涝保收，不像他们是平地抠饼从观众口袋里讨钱花，全凭本事吃饭，全看别人眼色。

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哪个艺人不是台底下磨出来的，哪有什么一夜成名。郭三万说要学，是个长久的功夫，他能熬得住这份寂寞吗？如果只是为了给家里赚钱，为了安稳度日有处落脚，他能选择的太多了，完全没必要选这么艰辛的一条路。

“少爷，我是一步一个脚印从这行走出来的。你如果是为了赚钱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我还是那句话，三百六十行哪行都行，就是别选这个，太苦也太难了，还不一定成。”

郭三万没说话，柳玥棠以为他是想通了，就说：“行了别胡思乱想了，你先松开我，自己好好走路。”

哪知郭三万却挽他挽的更紧了，柳玥棠都有点被勒疼了，他执拗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是为了钱啊！”

柳玥棠一怔，有些不解他的忽然发疯，不为钱那他为了什么呀，他来北平不就是为了赚钱给妹妹治病吗。

郭三万往前一步，拦住他去路，神色郑重的与他对视：“你以为全天下只有你喜欢这行，只有你自己在承着各界压力坚持努力啊，是不是太自说自话了！”

柳玥棠这下也不说话了，怕哪句不对再刺激着他，他今天似乎情绪很容易激动，于是拢拢袖子端端正正看着他。

郭三万见他正经了些，略满意了点，正色说：“和你说实话，自从知道你是说相声的，见你第一面时我就存了这个心思了，我真的真的，喜欢这行很多年了，只憾一直没有机遇。柳老板，您人好，有本事，什么地儿都敢闯一闯，不平的事您也敢说话，我心里敬佩。遇见您是我的福分，若能跟您学艺是我的造化，能和您走到今天我真觉着是老天的安排，是上天给我郭三万的一条新路。”

被人这么一本正经的夸赞和认可，柳玥棠一时有点无措了。他一直觉着郭三万是个挺有趣的小孩，愿意闹闹脾气有点执拗的可爱，没想到他心里还存着这么多事，对自己这么敬重，而且他居然也喜欢相声这个行当。

这倒是要认真考量的，柳玥棠也不再当着玩笑听了。

他没有立刻回应郭三万这份热忱，嗯了一声说：“你有这份心思是可贵的，但你要让我考虑考虑，这不是操之过急的事，回去之后你可以和我详细说说，该告诉你的我也不会保留，我们谈后再做决定，好吧？”

见他认真对待，郭三万就知足了，起码他重视起来没一说一笑掀过去。他说得也对，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仔细了解了再做决定，不能冲动头脑一热，这样不尊重柳玥棠，也不尊重他自己。

两个人并肩穿过条条街巷，冬天的太阳不是很刺眼，云层半遮半盖，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二人心境也比来时大不相同，这和煦的阳光仿佛透过衣服的表层，扎根进了二人心底。

被外界所不容、在流言里上下浮沉的两个人，同在异乡举步维艰，如果真能因着相同的喜好，从事了一样的行业，相互帮衬，也不枉是一桩好事。

柳玥棠想，或许真是上天的安排吧，冥冥中相遇，莫名其妙的藕断丝连，不论离多远，最终还是要相交到同一条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