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有情人唱薄情戏

恍神的功夫，不知台上演到了哪一辙，只听台底下有人喊了一句：“贱人！你糟践了平辽王！”

还未等人反应过来，就见一男人从旁边跳着脚抄起桌上的水壶，牟足了劲往台上甩去。

茶壶开水兜头罩脸全招呼到了柳玥棠身上，众人哗然，尹西风也未料到有些怔愣。男人似乎还不解气，又从那票友的桌上抓起杯盏，怒冲冲往上扔，俨然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

那票友和司令的副官对视一眼，只当着没瞧见。在二楼的林经理坐不住了，见状要叫人去拉架，却被身边的叼着烟卷的女人按住，梅夫人示意他给自己点烟，静静看着台上的人如何应对。

柳玥棠本坐在椅子上，闻言并不理会，两袖齐往那人摔去，只同尹西风唱道：“我哭一声短命儿，我叫，叫一声丁山儿吓！”

尹西风见柳玥棠不想中断，接道：“贤妻莫要啼哭，且随了卑人同享荣华去吧。”

见未搅合了柳玥棠的场，那人更是气急，直接骂了起来：“薛仁贵平辽有功，朝中猛将！射死儿子也是与妻子直言，何时这般弯弯绕绕遮遮掩掩！毫无悲态只顾与柳氏调情，真真枉为人父，薛郎哪是这般模样！你这贱人怎如此糟践好戏！”

说着男人扒住舞台的栏杆，跳上去便要打人。这下郭三万明白过来了，这是他们这新本子改的不成，犯了众怒了，已经有不少座儿骂骂咧咧起堂出门了。这若是个新本新人物想来没什么，可他拿汾河湾改的，这薛仁贵如此行事可不是人设毁了么。但前头有人交代，也不至于这么激动的替古人担忧吧。

台上还在继续唱，这个时候不唱完也没其他法子，有的观众已经跟着嚷起来了，可有的还乐得听戏听的起劲只装着瞧不见。

但郭三万不能当瞧不见，他箭步上前，在那男人要爬到台上前一把薅住他的腿，给人拽了下来，又抬手按住他肩膀：“哎，这位票友，有话好说别激动嘛。”

疯狂票友眼都红了，朝着他骂到：“这小崽子哪像薛仁贵！这婊子哪里又像柳银环！他们糟践戏，也糟践相声！”

这话真难听，郭三万皱眉，刚才刚亮相时叫好的不也是他们么。

“哎，人都说了是新本子没对词儿，要怪你要怪那写本子的人嘛！”郭三万挑眉示意了下他身后端坐着稳如泰山的司令副官，压低声说：“不敢跟那二位恼，跟他们这些唱戏的恼算什么呀。”

这话拆穿了他欺软怕硬，疯狂票友更疯狂了，气急败坏咆哮着一拳打过去，郭三万捂着眼被逼退两步，许是真疼了，他也不顾别的从旁边桌上随手抄起个什么就狠砸过去，又扯着人衣领朝着腮帮子雨点似的落拳头，只打的那人鼻孔喷血，溅了郭三万一身。

这下林经理可看不了了，再打下去不是要出人命吗，见梅夫人冷冷笑着未加阻拦，他赶紧招呼着几个伙计去拉架了，俩人打的跟热窑似的，费了好放大的劲才给拉开。

林经理叫人把他俩绑到一边，又遣散了观众，上到前头来小心翼翼给正主赔不是：“哎呦，二爷，您看今天这场演的，属实没想到有人闹场子，真对不住啊。”

台上也停下来了，柳玥棠携着尹西风规矩的站在原地，等着这头给吩咐。

若是从前的戏台，一旦开腔柳玥棠会坚持着把这出戏唱完。但这是相声，没了观众，包袱说给谁听呢，只得停下演出，等东家发话。

那位张家二爷推了推金丝眼镜，看着台上问说：“我这本子你改的？敢把人物都换了，还换的薛仁贵柳银环，敢想还敢演，有本事啊。”

柳玥棠定定的看他，坦然道：“您这男主角是个薄情人，万出戏里头选，这薛仁贵也是薄情的人，一样的人怎么不能换了？”

张二爷来了兴致：“薛仁贵从军十八载不忘糟糠之妻，到你这反成了薄情人了？”

“他若不薄情，怎会三番五次试探柳银环的贞洁？他若不薄情，十八年来为何书信不曾休一封？他若不薄情，如何在房内见着自己儿子的鞋却疑心她有奸夫？失手杀了自己儿子，疑心要杀发妻，知道真相了一跪一哭就算过去了，连个碑位都不给亲子留立，只顾与柳银环富贵快活，这岂不是薄情人吗？”

柳玥棠这番见解让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一阵，半晌，张二爷咯咯笑了，林经理被他笑的摸不着头脑也只得干巴巴的赔笑，又狠狠剜了一眼柳玥棠，这人不管不顾的怼出这篇长论，可别和张二爷意见冲突惹恼了他呀。

张二爷道：“难怪刚才看你扮起来时，眼睛里有那么多情绪，你的柳银环，是看穿了薄情夫郎后的权衡取舍，不是老戏里被男人三言两语蒙蔽的封建女子，确实好。”

柳玥棠颔首，默默接了他的夸奖，也未曾和他寒暄。

张二爷又夸了尹西风几句，尹西风不好不应承：“您是懂行的人，是您捧我们哥俩了。”

张副官一本正经，并不关心他们之间事关艺术的探讨，只说林经理：“闹事的那两个，送警察局。”

林经理哪有不应的，要不是这俩人出来捣乱，他能少赚那么些茶水钱吗！

正要吩咐下去办，一直默着的柳玥棠却说话了：“慢着！”

林经理看他：“你又怎么了？”

柳玥棠正视着张二爷，微笑：“您既然捧了我的场，也认可我柳玥棠。那我想请您卖我个人情，就别和这两个人计较了。”

林经理拦他：“你别不懂事，这俩人闹事搅了二位贵客看戏，就该关警局教育教育！要么以后到别处也是这么打砸还了得！”

张副官压手示意他安静，他只定定的看着柳玥棠问：“这人伤着你了，怎么还替他求情？”

“叫好叫倒好的都是座儿，哪有演员把观众送局子里的。”柳玥棠说。

张副官嘴角冷笑，并未理会这话，起身便大步流星的往外走：“不劳烦林经理，这人我亲自送。”他抬起右手打了个手势，在茶楼四周站岗的士兵都齐刷刷跟着撤了出去。

柳玥棠站在原地忽然有点慌了，尹西风也急问他：“棠哥，现在怎么办啊，郭少爷不能出什么事吧？”

柳玥棠跳下台，往外头狂奔，到门口时郭三万已经被连推带搡的拉上车了。

他看见柳玥棠了，扒着窗玻璃与他相望，眼神无措慌张但还带几分盼望。

“等我接你回家！”车子驶动，柳玥棠喊了一声，也不知他听没听见。

怔了几秒，郭三万使劲点头。

柳玥棠强撑起微笑，目送着车子渐行渐远。

到底是自己牵连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