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没他演不了的戏

尹西风刚满十六，一人漂泊到北平，无亲无故，他们都把他当孩子待，捧手心怕掉了含嘴里怕化了，平日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他，怎么到安泰这他们就这么作践了呢。

尹西风见有光进来，睁开眼睛看向光亮的方向。

柳玥棠一矮身进去，蹲到他面前四下看看，尹西风委屈的糯糯叫了句：“棠哥。”

柳玥棠看着他发红的眼圈，心疼的不行：“怎么回事，他们伤着你没有。”

他伸手扶他起来，在手碰着他胳膊时尹西风却瑟缩的躲了一下，柳玥棠皱眉猛地想到什么挽起他袖子，发现手臂上都是淤青，瞬间气血上涌。

他抿着唇，切齿问他：“他们到底怎么你了。”

尹西风看着他眼底的寒意有点害怕，他拽了拽柳玥棠的袖子：“哥，你别冲动啊，我没事，他们就是关起来吓吓我，这太黑了，我自己不小心碰着的。”

柳玥棠这种表情，尹西风很少见到，但每次见到都要出好大的事，譬如胡记面馆那次，他眼神一冷下来语气静静的，你摸不准他下一秒什么时候就要暴起。

“自己能碰的浑身是伤啊。”柳玥棠板着脸冷笑一声：“别瞒着了，我都知道了，出去再说吧。”

尹西风跟着柳玥棠回了后台，在柳玥棠的威压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

原是昨晚的事了，茶楼打烊了他找到尹西风，说有个搞文学创作的票友写了个本子，那天看了尹西风和柳玥棠的演出，便想让他们二人给演一段。

若是寻常票友，安泰是肯定不会答应的。但这人身份贵重，是张司令的小舅子，浑身上下写满了特权，其次此人从商，这些年赞助了安泰不少票钱，怎么都拒绝不掉的。

尹西风坐在床边，冻了一夜裹着柳玥棠的被子，说的义愤填胸：“但是棠哥，我看他那个本子了，那叫什么呀，入活都入的那么硬，我都没看出是个什么故事来，柳银环不像柳银环，王宝钏不像王宝钏，他写这东西应该拿去梨园会让他们编排，让我们俩人说，这怎么说呀？咱们说相声从来都是一说一笑，他要看爱情故事找我们干嘛呀？”

柳玥棠心说我哪知道，这事是挺怪的。

“我当时就和姓林的说了，这我演不了没那么大能耐！他说我不演咱们都一起滚蛋，说我们跟着你早晚被挤兑死，全靠他家夫人现在接济，那话说得可难听了。”尹西风越说越气，也没注意到柳玥棠眼里一闪而过的不自然：“我气不过，跟他怼了两句，他就叫人给我拖出门了，我也没客气跟他动了手，就这样了……”

柳玥棠暗暗叹口气，他动手了林经理还能客气么，大庭广众要是让个小娃娃拿住了，以后他还怎么管底下这帮人。

“那他就关了你一宿？”

尹西风使劲点头：“可不，那屋连点亮都没有，可冷了！还有窸窸窣窣的声儿，不知道什么东西，我叫人也没人理我……”

他没敢告诉柳玥棠，这帮人给他扔进去时，还连踢带打的给他收拾一顿，只是避开了头脸这样的地方，要只是打一架还不至于搞得浑身是伤。

这要是说了，他发起疯闹起来，不得去和林经理掀桌子，到时候李先生和安泰不是白谈合作了。他是岁数小，但不愿意给大家伙添麻烦，想着吃点亏便吃了。

尹西风忽然想起什么：“哎棠哥，他是不是去找你了，他怎么说的呀？”

柳玥棠递给他刚烧好的茶水，让他喝口暖暖，说：“我应了他。”

“啊？”尹西风惊讶的张大嘴巴：“棠哥你怎么能应他啊，这我可来不了，我演不了啊！今晚上，我连词都背不下来！”

柳玥棠到一边坐下：“演是一定能演的，只是既想让司令府的人满意，又要让现场的观众满意，不是易事。俗不俗雅不雅的，还没什么包袱，人来听咱们是图一乐，他这本子太悲了。”

尹西风说：“那你还接！”

柳玥棠瞪他一眼：“我不接你出得来吗？”

尹西风不说话了，端着杯子小口小口的喝茶。

柳玥棠这人是这样的，他自己吐槽自己说行，别人不能说他质疑他，否则就要跟你发火。

“让你演就演，哪那么多话，这世上就没有演不了的戏。”柳玥棠说着起身，把从林经理那拿来的本子扔到他跟前，拿手指在上头敲了敲：“现在就背，拿汾河湾的剧情往上套，贯口按白事会的节奏来，我看怎么就演不了了！”

尹西风见他这个偏执要强的劲上来，瞬间蔫了，心说你倒是有斗志，越挫越勇，自己哪受得了啊。

但他不敢置喙柳玥棠，他年长自己不说，还算自己半个老师，私底下教他不少戏呢。

况且柳玥棠这人平时随和的很，但一说到戏，说到相声，他就较真的不行，一板一眼一个字都不能错，他要是说自己不演了，估计他能再给他打一顿。

“那我俩来子母哏吧，别一头沉了，腿子活我自己不成啊……”

尹西风说的是行话，“子母哏”是指捧逗演员之间互为捧逗，以逗乐为主，“一头沉”是以逗哏演员说为主，捧哏演员配合为辅。这也分演什么什么人演，有的子母哏，有名气相声演员也愿意用一头沉的方式来演。

至于这个“腿子活”，相声里为了学唱或者表演剧情情节，两人会带点小化妆，分包赶角，进入角色来表演，之后还要退出来叙事让观众看的分明。

当下司令府给的这个本子，是个全新的悲剧爱情故事，用这个方式来演个戏中戏，再合适不过了。

“知道，你把词背熟稔了，上了台照着汾河湾演，现挂也成我都能接的住，大差不差把他这本子演完就是了，出了差我兜底。”

尹西风见他如此认真的一件件交代细节，倒吸一口凉气。他还在对林经理愤愤不平，柳玥棠却已经把这活怎么演都想好了。没磨过的外行人写的剧本他都敢拿过来就演，还这么自信，估计北平城里找不出第二个。

“棠哥，你说这事没和李先生说说，咱俩私自做主了，是不是不合适啊……”

“回头再给他老人家赔不是吧，这时间仓促，找他商量来不及。”

“谁说找我商量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