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活不了三年

罗素梅明明离开了也没多久，可江郁就是觉得那次意外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那天他就坐在河道旁边，见刺眼的车灯一晃而过，罗素梅瘦弱矮小的身体扑开了正向他走来的温濯言。

大雨里满是血，陪伴他们多年的罗素梅终究是离他们而去。

那天起因是因为江郁在因为上不上高中这件事跟罗素梅赌气，跑出家门，温濯言和罗素梅就一同追了出来。罗素梅推开了他哥，却也在温濯言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因为在温濯言十岁那年，是罗素梅一个年近六十老人冲进大火里把他救出，然后一直留在身边扶养。后来又因为救温濯言而遭遇车祸离开人世，温濯言就一直认为是自己的过错，是自己害死了他们的姥姥。

“温濯言。”

江郁手里端着一碗面，打开门后就朝里喊了一声。浴室的水恰好停下，没过多久，里面出来一个浑身沾满水汽的人。

没完全擦干的水珠轻微染湿了睡衣的衣领，领口处的锁骨被衣领半遮半掩，伴随着温濯言正拿毛巾随意擦头的动作若隐若现。

对方盯着他手里的那碗素面看了片刻，忽然开口，“都放葱了吗？”

“另一碗没放，我等会下去拿。”江郁把碗放在桌子上，又忽然想起来自己没拿筷子，“嘶，还有筷子。”

其实罗素梅也不止是在过生日的时候煮面，每当温濯言下晚自习回来饿了，她也会煮上一锅面，三个人一起吃。

坐在有些昏黄暗淡的老旧灯泡下，罗素梅总要在吃饭前用筷子敲一下江郁的头，说，“吃饭的时候不要玩手机！”然后江郁就会用“我哥吃饭还不吃葱呢！”来转移话题。

虽然这两者没有必然关系，但是这样好像总是会显得他吃饭的时候玩手机也没有多么的十恶不赦。

江郁刚准备拿筷子上楼，温濯言就端着碗走下来了。

拉开椅子坐在江帆的对面，看向江郁说，“一起吃吧。”

江郁嘴角抽抽了两下，只能无奈答应，“随你。”

把碗拿上去是江郁的主意，因为他跟江帆不对付，两人在这个家里看谁都不顺眼。但是今天少见的，三人坐在同一个餐桌上吃饭，率先开口打破寂静的竟然是江帆。

他嗦着面条，垂下眼眸问道：“你们以前的每一个生日都只吃面条吗？”

“嗯？”江郁不理解，挑了一边眉问，“什么叫只？”

“就是没有钱买其他的。”江帆说。

“……”江郁无语，反问道：“那你的礼物怎么来的？抢的吗？”

“可是我以前过生日都有好多好吃的……还有生日蛋糕。”江帆有些苦逼的夹着清汤寡水的面条，看向江郁的那张脸是委屈又害怕。

委屈是因为他觉得今年的生日变了，害怕是因为江郁现在似乎已经处于忍耐的边缘。

“他们会给你买什么？”江郁耐着性子问。

“会让阿姨做糖醋排骨，红烧肉，炖猪蹄……我想要爸爸妈妈回来给我过生日。”

越说，江郁的脸就越黑。

他指着挂在客厅电视上方的钟表，问道：“现在几点了？”

江帆看了一眼，小声回答，“十点半。”

“你觉得你能在十二点之前等到他们回来吗？”

江帆摇摇头。

“那行。”江郁呼出一口气，在桌下拍拍温濯言偷偷拽住他衣角的手背，“那咱们点外卖。”

“啊？”江帆不太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瞪着眼听面前这个半熟不熟的哥哥拿起手机点开外卖软件，抬眸看他，

“说，吃什么。”

他们终于是十二点之前给江帆过了一个完整的生日，只不过由于蛋糕店都关门了，江郁又连忙跑去便利店买了点纯蛋糕，买了点淡奶油，三人一起做出来的蛋糕也算是像模像样。

江帆从房间的抽屉里翻出来前年留下的蜡烛，插在“蛋糕”上，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我许愿。”

“爸爸妈妈还有两个哥哥永远幸福快乐。”

江帆正准备吹气，却被江郁一把拦住，他看向火光中印出的小男孩的脸，问，

“那你呢？”

“医生跟妈妈说我活不了三年，所以我只剩下两个愿望可以许，等到最后一个愿望，我就祝愿我下辈子可以永远幸福快乐。”

“哥哥，谢谢你们。”

“呼——”烛光跳动，在瞬间被熄灭。

漆黑的周围只剩下黑暗，江郁松开手，在寂静中开口，“你爸知道吗？”

“不知道。”江帆回答，“妈妈说不要告诉爸爸，这样爸爸才可以不偏心。”

江郁说不上来自己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感受，脑海中回忆起姜云阳那张第一次见面时便觉贤淑温柔的脸。

“等你有时间告诉姜阿姨，江成林得知道这件事，你们不用考虑我。”

江郁说完，默默的起身去把客厅的灯打开。

江帆那双眼一直追随着江郁的身影，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他问，“为什么不考虑哥哥？”

“因为哥哥长大了，而且哥哥也有一个哥哥。”江郁一屁股坐到温濯言旁边，胳膊搭上他的肩膀看向对面的江帆说道：“这个哥哥呢就只对我偏心，所以我有他就够了，江成林我根本不在乎。”

江帆的目光扫过温濯言的脸，似懂非懂，不过他确实能感觉出来。这个看起来不喜欢笑的哥哥眼里好像只有跟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温濯言正在替两人切蛋糕，就算是亲耳听到江郁的话，他的脸上也没什么太大的表情波动。

不过就是心跳快了一点，脑子空白了一瞬，然后手顿了一顿。

十二点三十多两人回来之后，姜云阳和江成林发现江帆竟然自己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桌子上还摆放着没有吃完的粗劣蛋糕和外卖盒，生日蜡烛就在旁边放着，小小的江帆缩成一团，手里抱着熊大熊二和光头强。

两人相视一眼，江成林轻轻的抱起江帆回到房间。

姜云阳推开江郁的房门，发现里面没人，然后来到温濯言的房间，刚打开门就发现里面还亮着光。

江郁正半撑着脑袋在听温濯言讲课，暖黄的灯光照的两人的背影模糊，不过江郁偏头的侧脸倒是很清晰。他时不时盯着温濯言看一会儿，时不时又看看下面的白纸，然后答上一两句。

在某一瞬的余光里，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姜云阳。

“姜阿姨？”江郁叫了一声，才把姜云阳叫回神来。

姜云阳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没敲门就进来了，看你们学的很融洽就没先打扰。”

“没关系。”江郁摇摇头，问道：“姜阿姨有事吗？”

“哦，也没什么事，就是来谢谢你们给江帆过生日……我和你爸最近实在是忙不过来就把事情给忘了。”

“不客气。”江郁把嘴角扬起一个合适的弧度，在姜云阳准备抬脚离开时忽然想起什么，就叫了一声，“姜阿姨。”

“啊？”姜云阳顿住，又把身体转回来。

“江帆是得了什么病？”

“他……告诉你们了？”姜云阳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但她还是维持住了她的贤淑，见江郁点点头，她便叹了一口气说道：“是恶性肿瘤，医生说直接做手术的风险太大，但是我们还是决定尝试一下。”

“你们？是指江帆和你吗？”

“是。”姜云阳点点头，“我没告诉成林，江帆也很看的开，我们能互相陪伴这么些年也是缘分，命数这东西谁也说不准，不管结局是什么样，我们都能坦然接受。”

江郁抿紧了唇，盯了姜云阳一会儿后才开口，“那你认为江成林能接受吗？”

“我……”

“姜阿姨。”江郁的眼眸里纯粹的没有半丝杂质，“我不需要江成林那份多出来的父爱，他也给不了我，现在你们能养着我和我哥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江郁继续说，“江成林不喜欢我哥，如果哪一天他一定要我哥走，那我一定会选我哥。”

“……阿姨知道。”

姜云阳一直都知道，江郁对这个意外而来的家没有归宿感，更没有依恋。他的感情始终寄托在死去的罗素梅和温濯言身上，现在罗素梅走了，江郁的世界里就只剩下温濯言。

相同的，温濯言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