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回忆

泳场里的装潢有种00年代的复古感，巨大的游泳宣传卡通画，旁边的挂着小孩子们日常训练照，这个泳场已然很久没人来过，就快被拆掉了，但是有很多东西留在了这里，没有人带走。

秦栩意是个怀旧的人，她收藏了很多小时候的东西，并且会将那些物件都赋予一层意义，这样的小物什越堆越多，妈妈帮她寻了个纸箱，专门用来放秦栩意的回忆，满了就换一个大的，妈妈尊重她的习惯，从来没有提过让她丢掉什么。

但是现实是不会让所有东西完好无损的，就像这个泳场，也是秦栩意的回忆，放不进秦栩意的回忆之箱，命运就是被拆掉、被取代。

不仅仅是泳场，还有很多很多，都是如此。

秦栩意和向来安沿着阶梯往上，这里很久没有被打扫过，往上走一阶，就能感受到浮起来的灰尘落到身上。

走过阶梯的最后一阶，撩开透明的塑料帘子，里面就是室内泳池。小时候爸爸会站在岸边，看自己训练，但泳场有规定，家长不得在里面围观，爸爸就会讪讪地退出去，隔着外面的帘子看。家长很多，都往前挤，但爸爸总会站在最前面。

以前亮堂的泳馆现在只能靠着窗外的光让秦栩意和向来安看清眼前的路，泳池里也没有水了，铺了一层灰尘，还有从几片窗外飘进来的落叶。

落叶看起来也放了很久，褐色的树叶死气沉沉地分布，干瘪瘪地蜷着。

秦栩意抿了抿嘴，翻涌着从前在泳池里玩耍嬉闹，还有训练的记忆。

“你不知道吧，我以前的梦想是当一个游泳运动员。”秦栩意也不管地上有多脏，坐在岸边，腿垂到泳池里。

“我知道。”向来安看着地上的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在她身边坐下了。

“是吗，我不记得我说过。”

向来安说：“可能你以前提过一嘴吧。”

“从学游泳开始，我就记得，我是所有小孩里游得最快的，”秦栩意继续说，“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

“后来我就发现，我干这个特别有天赋，也特别开心。”

“我就跟我妈说，以后我就要当游泳运动员，我还在班里说，我以后要当世界冠军。”

“现在想想还真挺好笑的。”秦栩意的鞋跟碰了两下泳池壁。

“有什么好笑的呢？”向来安问，“这个梦想很好啊。”

“但是吧，我后来发现，有天赋的人特别多，我进校队的时候，太多人比我厉害了。”

可是也没有放弃，一直坚持边学习边训练，万一呢？

“比赛的成绩也一直不上不下，我初三那会儿吧，我跟着校队去参加区运会，”秦栩意接着说，“混合接力，我游自由泳的，游最后一棒。”

“我就记得，到第三棒为止，我们队还是第一，但是第二名咬得特别紧，我就想着，我一定要保住我们队的第一。”

当时秦栩意其他项目的个人成绩不太好，这是唯一一个能拿第一的机会了。而且由于其他自由泳主项的主力队员项目太多，4*50米的混合接力才轮到自己。

“结果呢，我和另一个队伍的最后一棒几乎同时出发，我还比她早出发一点呢，结果到最后，她领先了我五秒到边。”

五秒是什么概念呢？就是一下水，秦栩意就被远远拉开，在第一名到边的时候，她还在十几米开外；是其他队员给她创造的第一名优势一下子就被她丢掉，甚至第二名都要打个问号；也是她丢失的最后一个能拿第一的机会。

“我的队友没怪我，都说是对手太强了，可是我自己知道，我差一点点就被第三名追上。”分明是自己太弱。

秦栩意第一次说这样的事，想故作洒脱地说出来，可还是没有控制住声音中带着的颤动。

向来安好像有事想告诉她，嘴张了张，话又咽了回去。

“但还是因为我，队友们没有了第一。”

“如果不是我，大概就是第一吧。”秦栩意望着天花板说。

秦栩意记得，以前游泳的时候，泳池里的水会映在天花板上，水纹荡在蓝色的天花板上，特别漂亮。

不过现在，秦栩意眼里只有灰暗一片。

她有些难为情，像是在回顾一个自己犯错的故事。为什么说自己犯错了呢？因为每个队员的比赛成绩，很有可能与以后的体育特长考试有关系，也和其他专业队伍的队员挑选有关系，因为自己，很有可能抹掉了自己队友的机会。

而这件事也成了秦栩意的阴影，被人反超还被远远落下伤了她的自尊心，连累队友给她留下了愧疚感。

之后，她便退出了游泳校队，回归文化生身份。

向来安静静听着，内心也在翻江倒海，没有说话。

两个人安静地坐在废弃的泳池边，直到秦栩意脖子酸了，视线回到向来安的脸上，她才发现有些不对。

因着刚刚在回忆比赛的事，那时候的人的面容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她终于记得在哪里见过向来安了。

“向来安，我们是不是见过？”秦栩意突然把脸伸到向来安面前，问她。

向来安没动，咽了咽口水，点头。

是有见过，在那天的赛场上。

其实向来安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教练再后面大声跟她说，一定要拿第一，就差一点点了。

然后她就拼尽全力，帮队伍拿到了第一名。

上岸的时候见到一个失落的背影，脚下一滑差点摔下水去，也是那个背影的主人跑过来拉住了自己的手。

向来安抬眼，是秦栩意。是刚刚那个被自己超过的女孩儿。

队友们奔到她身边欢呼，眼前的女孩儿眼里划过一丝落寞，转身走了。她本想好好地感谢一番，想和女孩做朋友，但失掉了这个机会。

然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向来安经历的比赛很多，拿过的第一也很多，所以她并不知道自己哪次比赛可能就会打击到另一个对手的自信心，甚至促使她退出这个行道。

她只想着，自己要拿很多第一，自己要进市队，要进省队。

“对不起啊。”向来安说。

秦栩意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她很想大度地说：“诶呀，原来当初是你啊，我就说我慧眼识人，这都被我重新遇到了”。如果是别人，她可能就会这么说了，可偏偏是向来安。

偏偏是她敞开心扉的那个人。

为什么带向来安来这呢？因为前不久她带向来安去了海鸥岛，向来安向她说了自己家的事情，她就觉得自己揣着向来安的一个秘密，那么，她也会给向来安一个自己的秘密。

所以，她第一次对别人说了这件事。

可向来安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她也觉得是因为她才让自己这么受伤的吗？

就不能，就不能当作忘记了这件事吗？向来安的反应，让秦栩意的自尊心又被划了一刀。

秦栩意不做声了。很神奇，自己为什么还记得向来安的样子，还记了这么久呢？

她又想起一件事，当时比赛结束，她钻过几道泳道，自己顺着铁梯起水。第一名的女生跟在她后面，等她上岸之后，也抓着铁扶手上来。

秦栩意觉着自己耳朵进水了，脱下泳镜泳帽揉了揉耳朵，一回头看见那女生一个没踩住梯子，整个人往后倒。

秦栩意跨了两步抓住她的手，把她稳住，女生也借着秦栩意的力走了上来。

女生上岸，也脱下泳镜和泳帽，向秦栩意道谢。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向来安的长相。

下一秒，向来安的队友就朝她招手，喊着她的名字，朝她拥过来。

秦栩意看了眼自己的队友，她们都离开了。

她觉着不自在，回到更衣室换衣服。

再见到向来安是在领奖台上，不同队伍之间握手，作为同一个主项的队员，向来安特意来握了秦栩意的手，她对秦栩意说：

“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