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比赛（下）

这样愉快又紧张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下午的自由泳比赛，也就是向来安和秦栩意的主项。她们虽然都游自由泳，但游的项目不同，秦栩意主攻100米和50米，向来安主攻400米、200米和100米。

“是我们的项目了。”秦栩意塌下去的腰挺了起来，左右扭了扭脖子准备好好看看。

向来安脸上淡淡的，“嗯”一声，盯着泳池的眉眼垂下，却发现手上多了两包零食。

秦栩意从随身挎包里翻出薯片、紫菜、巧克力什么的，不像是来看比赛，倒是像春游，来开大食会的。

向来安的情绪被调动起来一点，“中午没吃饱？”

她们两个中午是到教练那里领的盒饭，中规中矩，向来安觉得不太好吃，吃两口就放下了，秦栩意没有向来安这么挑剔，又饿，把整盒饭全吃光了。

“我吃饱了，我是怕你没吃饱，”秦栩意边开包装边说，“而且这些现在不吃我还要带回去，怪麻烦的。”

两个人打算看完100米自由泳的比赛就离开，她们留在观众席的时间不多了。秦栩意撕包装很有自己一套，捏着包装脊背凸起的部分，从上往下撕开一个很小的口子，挤出里面的空气，防止等会打开的时候零食袋“爆炸”，薯片从袋子里飞出来，接着两只手捏着包装的前后两端，手上使点劲，袋子便打开了，从顶端往下折两下，就能很方便地吃到袋子里的零食。这个方法是秦栩意自己探索的，方便和别人分着吃，也不会倒洒零食让向来安这个洁癖抓狂。

秦栩意撕好一个包装，拿走向来安腿上的零食袋，换成自己打开好的零食，“这个味道很好吃的，我一般不给别人分享的。”

向来安很少吃零食，但她不会扫秦栩意的兴，用湿巾擦干净手，吃了一片。

“怎么样？”秦栩意等着她的反馈。

“很好吃诶，”向来安舔了舔指尖留下的调味粉，露出肯定的表情，“好吃，比我以前吃过的好吃。”

“你吃过多少呀，你不是不爱吃零食嘛，”秦栩意戳破她，“但你今天必须吃啊，不然我带不回去的。”

怎么会有小孩不爱吃零食呢？秦栩意不懂。

不过零食消耗得比她们想象的要快，自由泳比赛还没过半，零食就被消灭了大半。当然大部分是被秦栩意吃掉的。

向来安看自由泳比赛的时候和之前不一样，秦栩意发现了。她没有了看客的姿态，眼里是落寞，还慢慢浮起来一重水光。

可能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但很少人会像向来安一样有如此深的感受。我们或多或少都拥有过自己的爱好、兴趣，或是为之奋斗追逐的事情，又因着各种各样的缘故，从一开始的热血沸腾到兴致的消耗殆尽，最终人们回想起来，也只会感叹一声，“啊，当时我也这么喜欢过”，或者夸个海口“如果我没放弃，我指不定就能......”。

秦栩意就是如此，她清楚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游了，被向来安在泳场上碾压也许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更多的还是自己，是自己不想游了，不想每天下课就去训练，不想看着自己原地踏步而别人从她身边超过，但当她放弃之后，她有时也会在别人面前恬不知耻地说起自己要不是因为学习，可能还会取得更大的成就。

虚荣心，秦栩意撒点小谎，就能满足自己的那一点虚荣心。只不过自从认识向来安之后，她就再没有提起过了。

向来安是另一种类型。她的放弃不是因为自己的意志，而是被迫放弃。更紧要的是，她放弃的时间是恰恰她对游泳最积极、最有信心，也是最有渴望做出成绩的时刻，她对梦想的追逐之路是被病痛生生斩断的。这样的例子在运动员中并不少见，只是向来安被扼制得太早，她还是一只雏鸟，刚出壳，走到悬崖边试飞，就被风吹断了翅膀。她恨也只能恨天，怨不了任何人。

向来安压抑许久的情绪在100米自由泳决赛的时候彻底爆发了。

女子100米自由泳赛场上有向来安认识的人，是她当时的队友陈棋莹，也是她的主要竞争对手。陈棋莹是这场比赛的夺冠热门，看到昔日队友上场，她才对自己的另一条路有了实感，自己如果没有那病，能够继续竞技体育的那条路。

向来安希望陈棋莹得第一，因为这样或许能说明，自己不放弃的话，也能有这样好的成绩，是她对自己实力的认定；也不希望她拿第一，她和自己的实力差不了多少，她得不到第一，自己大概率也得不到，这么想能带给自己一点慰藉。

这样的自我安慰，向来安以前是不会做的，兴许是秦栩意教会她的吧。秦栩意就是这样的，情绪来去自如，很会自我调节。

陈棋莹从预赛开始就是小组第一，向来安看得出来，她并没有发挥出自己的全部实力，大概要留着气力到决赛去。

决赛，陈棋莹排在最中间的泳道，这也证明她是冠军最有力的人选。

比赛一开始，陈棋莹的出发就慢了。但她实力强，很快就占据领先位置。不急，稳住就好。向来安想着，陈棋莹转身，比赛进入最后50米。

100米的距离很短，在眨眼瞬间比赛的形势就会发生很大的改变，特别是自由泳这个速度最快的泳式，一刻也不能放松。

陈棋莹右边的泳道已经加速了，肩位快到她的肩膀。陈棋莹在换气的时候看到了，慌了，怕失掉领先优势，闷下头闭气。

不对，还没到冲刺的时间，这么下去她会提前消耗体力和气息。向来安咬着下嘴唇，盯着泳池里的动向。

陈棋莹提前发力，勉强保住了自己的领先优势，但也没法阻止自己的后劲不足。旁边的竞争者显然还没有进行最后冲刺，陈棋莹的频率就慢下了。

最后15米了。

左边泳道的选手也追了上来，陈棋莹被左右夹击，但至少还能快一个肩位。

最后10米了。

陈棋莹身边的选手已经和她并驾齐驱。

还有机会，只要屏住呼吸，不抬头换气产生阻力，冠军还是陈棋莹的。

还有5米。

向来安指甲扣进手心，拇指压着指节。

3米。

就是这个时候，陈棋莹的头浮出水面，换了一口气。趁着这个机会，其他选手从她身边划过，轻松实现反超。

比赛结束，陈棋莹这个被看好的种子选手只得到第三名。

向来安松开手，留下一条月牙一样的红印子。

怎么会呢？一个训练有素的选手怎么会连续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呢？向来安不知道陈棋莹的心态出了什么状况，但她的心态被陈棋莹的表现搅崩了。

自我安慰对她没有用，如果她是用尽全力得到这个结果，她什么也不会说，但不是，她出现了很多无法原谅的低级错误，连秦栩意都看出来了。

向来安胸腔那股无名的火燃烧着，最终化为了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泪珠一颗一颗地挤出眼眶。

秦栩意看向来安哭了，不知如何是好，一整天下来都好好的，怎么这个时候崩溃了呢？她从包里剥一颗巧克力，塞进向来安嘴里，让她嘴里心里都甜一点。伸手揽住她的肩，手摩挲她的背部，低频率地轻轻拍她的背。

向来安也绷不住，回抱她，两只长手交叠在一起，将秦栩意圈进怀里，头埋到秦栩意的颈窝，小声啜泣。

等嘴里的巧克力融化了，才说：“为什么？那是我得也得不到的机会，她为什么不珍惜？”

“如果是我，如果是我的话，”向来安吸吸鼻子，头抬起来，没有放开秦栩意，看着她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不会像她游得那么烂，一定会拿第一，真的。”

认真又真诚，秦栩意摸摸向来安的后颈安抚她，“真的真的，我相信你。”

向来安这两年的不甘委屈都爆发了，这两年来她从没有因为这个哭过，自欺欺人地说算了，没关系，但刚刚她内心的那团火烧起来了，喊着“不是这样的，游泳很重要很重要”。

“但是，你知道吗，你不是她，你也不能代替她，她和你没有关系了。”

秦栩意话很温柔，像冬日的暖风吹进耳朵。

“如果你喜欢游泳，那么就继续喜欢，我们不要纠结过去，也不要设想另一个未来，更不要逃避自己喜欢游泳的事实。”

“你可以继续喜欢，看比赛，做解说，做助教都可以，我陪着你好吗？”秦栩意仍在宽慰她，也在趁机说出自己的看法。

“还有，”秦栩意抬手揩去向来安脸颊的泪水，“医生说了呀，如果病情稳定，不太激烈的话也是能下水的。”

“到时候我就跟你一起游，好不好？”

向来安的眼眶、脸颊都是红红的，看起来很乖，重重地点了点头。

观众席下，选手们、教练家长们在欢呼雀跃、呐喊加油，没有人注意观众席最顶上两个小小的身影拥在一起。